第八十六章《第二部致雷莫斯伯爵的献词》（32）
堂吉诃德路遇美貌女猎手骑士和侍从主仆二人垂头丧气地走过去找他们的牲口。桑丘尤其懊恼，掏出那点钱比掏他的心还难受，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剜去了他的眼珠子。两人一言不发，骑上牲口，离开了那条名川大河。堂吉诃德默默思念着情人，桑丘暗暗盘算着发财，只是觉得太遥遥无期了。他是有点蠢，可心里挺明白，主人干的那些事几乎全是胡闹，所以打算看准时机招呼也不打、蔫不唧儿地溜回家去。哪知命运另有安排，也由不得他自己。
且说又过了一天，太阳落山时分，他们刚好走出树林。堂吉诃德见眼前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远处像是有一群人。走到跟前才知道是一伙儿人在放鹰捕猎。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看清在人群当中有位漂亮的夫人，骑着一匹驯马或是牝驹，毛色雪白锃亮，墨绿的鞴鞯，银色的坐鞍。那夫人也是一身绿色服饰，优雅华贵，无与伦比。见她左手举着一只苍隼，堂吉诃德便猜测她准是那群猎人的女主人；事实果然如此。于是他对桑丘说：
“好桑丘，快跑过去告诉那位骑驯马举苍隼的夫人，就说我，狮子骑士亲吻美丽夫人的双手；如果贵人应允，我还想亲自过去亲吻，并且等候吩咐，全力为她效劳。桑丘，替我报信的时候留点神，别塞进一大堆你那些老话顺口溜。”
“您什么时候见我硬塞来着？”桑丘回答，“不用您嘱咐，这又不是头一次！给这些有身价的贵夫人捎话，我以前也干过。”
“就是给杜尔西内亚小姐捎过一回呗！”堂吉诃德说，“我不记得还有别的，反正我没托过你。”
“是这么回事。”桑丘回答，“债能还得清，不怕抵押重；囤里满是粮，做饭也便当。我是说，不用叮咛嘱咐我什么；我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一点。”
“桑丘，那我就托付给你了。”堂吉诃德说，“快去吧，上帝保佑你！”
“正是他，夫人。”桑丘回答，“说不定也在那本书里来回晃悠的侍从，就是我。人们都管我叫桑丘·潘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改了我的家世；我是说，是不是书里给我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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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夫人，那边那位骑士是我的主人，名叫狮子骑士。我是他的侍从，家里人都叫我桑丘·潘沙。那位狮子骑士前不久还有个名字，叫苦脸骑士。他派我前来求贵夫人恩准、赞成、允许、欢迎他前来实现自己的心愿，就是说，为您这位高高在上的美人效力。反正他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一旦尊贵的夫人恩准，他将获益匪浅、喜悦异常、荣幸之至。”
“这位侍从兄弟，请问你主人是不是印到书里的那位，书名叫《奇思妙想的绅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他还选中了那个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姑娘做自己的意中人？”
“听了你这番话我真是太高兴了！”公爵夫人告诉他，“快去，潘沙老兄，对你主人说，十分荣幸欢迎他来我们田庄。这可真是件令我喜出望外的乐事。”
桑丘从地上站起来，没想到那位了不起的夫人是那样又漂亮又和蔼，而且居然说已经耳闻了他主人苦脸骑士的大名。狮子骑士是个刚起的雅号，不然她也准能脱口而出。这位姓名不详的公爵夫人问他：
桑丘当下就朝那边跑去，一路上直催他的灰驴。他走到漂亮的女猎手跟前，跳下地，弯膝跪下，说道：
“慢着点，我的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先生，”公爵对他说，“只要世上还有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小姐，就不该赞扬别的美人。”
“好样的侍从，说实话，”夫人回答，“你真是个礼数周全的使节。快快站起来！我们这里已经屡屡听说了这位伟大的苦脸骑士，你身为他的侍从是不该这么跪着的。快起来，朋友，去告诉你的主人，我们正盼着他光临呢；我和我丈夫公爵先生希望能在这里的别墅里款待他。”公爵夫人听了回答说：
“正因为桑丘老兄会逗乐，我才特别敬重他，这说明他是个伶俐人。堂吉诃德先生，阁下想必是懂得，笨头笨脑的人是不会说笑话逗乐的。好样的桑丘既然会说笑话逗乐，我由此便知道他很伶俐。”
这时候，桑丘·潘沙已经解开脚绊子，走到跟前来了，没等主人开口，他先搭了茬：
“那是没的说的，是得承认我的女主人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小姐很漂亮。可是也难说，不定什么地方猛地蹿出只兔子。我听人说，这老天爷就像个做泥盆儿的匠人；既然能做出一个好看的，也就能做出两个、三个、一百个。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敢打赌，拿咱们的公爵夫人跟我的女主人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小姐比一比，也差不到哪儿去！”
堂吉诃德对公爵夫人说：
这时候，堂吉诃德走到眼前，掀开面罩，斜着身子准备下马，桑丘打算上前帮他抓紧马镫。可是不巧，他刚想跳下驴背，偏偏一只脚绊着鞍旁的绳子，怎么也抖搂不开，结果就倒挂在那儿头朝下栽了个嘴啃泥。堂吉诃德呢，从来都是要别人抓紧马镫，才能下地。这回他以为桑丘已经过去扶好了，猛地一侧身，不承想鞍子没有捆紧，就跟随他从洛西南特背上滑下，于是鞍子和骑手一起摔在地上。他真是臊极了，心里咬牙切齿地直骂该死的桑丘。可那人自己的一只脚也还套在镣铐里。
“真太抱歉了，苦脸骑士先生，您头一次来我庄上，就碰上这么糟糕的事。不过，粗心大意的侍从还往往弄出更大的麻烦呢！”
“尊贵的王爷，”堂吉诃德回答，“只要能见到您，哪里还会有什么糟糕的事！哪怕我一跤摔进无底深渊，就凭见到您这份荣耀，我也会一跃而起蹦上来的。我的那个侍从呀，真该受到上帝诅咒！他摆弄舌头胡说八道倒还有两下子，用绳子把鞍子捆紧就不行了。但是，不管我怎么样，摔倒了还是站起来，踏着地还是骑着马，我都永远听从阁下您和公爵夫人的差遣。您的夫人堪称人间美女的极致，世人礼让的楷模，两位真不愧是良缘佳偶。”
桑丘得到如此痛快的答复，欢欣雀跃地回到主人身边，向他一五一十地禀报了那位高贵的夫人说的话，还用一些土里土气的言辞把她捧到了天上，说她如何漂亮，如何有派头，如何礼数周全。堂吉诃德潇潇洒洒地在马鞍上挺直了身子，戴正了面罩，踩紧了马镫，策动了洛西南特，精神抖擞前去亲吻公爵夫人的双手。这工夫，夫人已经命人喊来她丈夫公爵大人，告诉他堂吉诃德捎来了什么话。他们两人都读过这个传记的第一部，已经知道堂吉诃德的疯癫癖性，当然巴不得能早点见到他本人。他们打算好了，客人到了，他们就投其所好，随声附和；在他应邀逗留期间，始终把他尊为游侠骑士，完全按照骑士小说上描写的种种规矩予以接待。这类书他们读过不少，而且也很喜欢。
“尊贵的夫人恐怕想不出世上哪个游侠骑士的侍从像我手下这个那么会饶舌逗趣。足下不信请留我在这里供您差遣几日，他自己会证明我说的是实情。”
公爵命自己手下的猎人去帮骑士和侍从一把。堂吉诃德摔得够呛，被他们扶起以后，一瘸一拐、费劲儿巴拉地上前去要跪在两位贵人脚下。可是公爵说什么也不答应，他慌忙下马，紧紧拥抱堂吉诃德，对他说：
“也很饶舌。”堂吉诃德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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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更好了，”公爵说，“一肚子俏皮话，三言两语怎么说得完？瞧，咱们把时光都耽搁在说话上了，还不赶紧请伟大的苦脸骑士……”
“大人您该说狮子骑士，”桑丘告诉他，“如今他的脸已经不苦了，苦的倒是那两只狮子。”
于是公爵接茬说下去：
“那就请狮子骑士先生去我家的一个城堡，离这儿不远。像您这样的贵宾将要受到应有的款待；我和公爵夫人经常这样迎接来到此地的游侠骑士。”
他们说话的工夫，桑丘已经系好捆紧了洛西南特的鞍子，堂吉诃德又骑了上去。公爵也跨上他的骏马，公爵夫人骑马走在中间，一行人直奔城堡。公爵夫人命桑丘离她近些，想听听他那些有趣的言谈。桑丘一点不带推辞，插上嘴就说起来，逗得公爵和公爵夫人十分快活。他们觉得实在是天赐良机，能够在城堡里接待这位游侠骑士和这位瞎游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