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几个糙老汉的那些年
第14章几个糙老汉的那些年
第十四章
路过进来时许多男人光着膀子的那个地方时，李缺狗开始坐的那个地儿坐着另外一个男人，也光着膀子，如果不是因为李缺狗脸上有条长疤，我想我可能会认错人吧。记得那年头没得什么吃的，更别说像现在的小孩一样可以吃零嘴，我们几个伙着去人家地窖里扒红薯吃。
那天太阳出的也是火热，但是还是没能和今天的大日头相比的。那时候出个三十二度的太阳，我们必然找个河塘窝着去了，谁还会像现在一样还是要上班的啊。大夏天的时候，我们还能穿好长时间的长袖子衣裤，不过那时候也没什么短裤子，只有女孩儿才有及脚踝的长裙子，我们男孩们都穿着长裤，上身不是条纹的长衫就是以前哥哥穿剩下的背心子。
几个人在山里穿了好久也没找到什么好吃的，看到山对面那菜地里有一个储存红薯的小窖，上面用黄泥石写着里面放着的红薯的数量。
“一千七百多个，这窖挖的够深啊！”，二傻子动手就把人家的窖门的门板给掀了。我们几个还站在那里不敢动，二傻子看我们几个一眼，不赖烦的自己先钻了进去，“这么多薯子，吃两个他们看不出来的！你们不进来可不准去告状啊！”。
“来都来了，尝尝呗！”，李天光撂了鞋子也往里钻。我们俩也跟着钻了进去，要不说咱们农民伯伯最伟大呢，我们这的田地和菜地都呈梯田模式，所以这方土地很是盛行在自家的菜地的斜面上打个窖用来储存红薯子。这样子可以收红薯子一年都不会坏，里面很是干燥，如果地大，还可以把地窖挖大点，夏天在里面乘凉也是极好的。这地窖里面阴凉阴凉的凉快的很，我们几个吃的正开心，听到外面干燥的黄土上有酥酥的走步声，地窖里嘎嘣嘎嘣脆的咬红薯的声音瞬间停止了。那干热的天把地里的土都晒得翻了个个头，踩在上面窸窸窣窣的，听得分明。几个人吓得缩在一个角落里，忽然一把锄头灌了进来，差点落在二傻子的后脑勺上，李缺狗推了他一把，却不料把自己脸凑上去了，脸上的皮肤嫩的很，瞬间哗哗的流出血来。一道血痕从那里挤出来像坝上的水一般，几个人呜呜呀呀的狠抓着锄头，二傻子跑出去推了一把拿锄头的人。
“李瞎子？”。
那瞎子扑腾倒在了地上，地上的土烫人的很，他没有站起来，扑腾了几下又坐在地上去了。李天光背着李缺狗赶紧的往山里跑了，我们两个抢了瞎子的锄头也跟着跑到山里去了。
我顺道拔了一些路边的凉子草，这玩意儿的花和叶汁能止血。李缺狗疼的在地上直打滚，我找了块大石板，捡了个小石子，把那凉草的花和叶子给混在一起砸的碎碎的，就敷在他的脸上。可是这汁很是刺激，反而让李缺狗更加疼了，我让他们俩按住他，帮他清理了一遍伤口，又敷上这草药，捡了一个塑料袋子给缠上，等他稍微舒服些许的时候就回家去了。我们几个是趁着天黑才摸进村子的。第二天我又去采了一些草药回来，拿着我的少先队的红领巾给李缺狗绑上。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取笑他，扎着红色的巾布在脸上，像个娘们似的，不过好看！李缺狗倒是也无所谓，就在我们以为敷了那么久该好了的时候，取下巾布后，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条小孩的中指那么长的疤，从眼角那里一直滑到耳根。从此我们再无人敢嘲笑他了，有时有人欺负他，他不吭声，我们几个就捡起石子就打他们。
想想那个时候精力多好！现在打架完全不行了。也许这就是社会文明进步所带来的结果，也是这个时代赋予我们的最深的文明吧！
夜里从李缺狗家回去，听家里的奶奶说了，昨天父亲看到李瞎子的地窖被扒开了！就跑回去告知李瞎子，李瞎子就扛着锄头去了，本来以为是野猪嘞！可是那李瞎子被人给打了，还把锄头给抢走了，所以说是谁家的娃做的！
但是我后来一想，不对啊！我们抢了他锄头没错，但是没打他啊，就推了他一把！我偷偷跑到他家门口去瞅了他一眼，见他在家门口的凉椅上睡着了，脸上有明显的伤痕！但是我们确实没有打他啊？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不过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没有人再提起来，也没有人再想起来，村里没有人问李缺狗的疤从哪里来，也没有人关心李瞎子的红薯丢了多少。他们都要趁着夏季，好好的睡一觉，等太阳下山了还要种玉米。
李缺狗也不怪我们，我们几个心里总归还是有些许歉意的。记得上学的那几年，我们总是护着他，直到他上完初中就离家去了最南方的城市，我们都把他当大爷供着。我们本来是劝他不要去的，想要劝他继续读高中，***都说了要多读书！李缺狗说他现在除了理想什么都没有，最缺的还是钱。
我们三个沉默了，因为我们也没有钱。
就是那样一个时代，几百块钱的学费阻挠着我们去做任何一件事。但是幸好，他还有理想，那是我们都没有的东西。他离开的早上，我们三个骑着自行车把他和他的行李驼到村口。他坐在我的自行车上，李天光载着他的被子和枕头，二傻子扛着一个桶子里面有些乱七八糟但对他以后的生活很重要的东西，还有一只活的大灰鹅。我们踩了一路，鹅叫了一路，它也是起的很早，那凄惨的声音许是透露着不愿意离开的。说实话，那时候我的内心是有几分冲动想要和李缺狗一起离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可是我父亲管的甚严，我连坐到县城的几块钱车费都没有，几天前和李缺狗说了我的想法，本是想让他借我点车费，可是他拒绝了，他说叫我继续读书，将来当大官！他也可以沾沾光。他坐上离开村子的车的时候，天才微微乏了个肚白，但是我可以清楚地看见车子后面翻起的灰尘没过了车牌，我帮他把行李放在车顶上，他塞给了我一本书。
车子行的远了，我们几个在村口的大石头旁坐了会儿，踩着自行车又回去翻了个觉。
那时候不懂为什么明明是他离开，我却感觉我才是被离开的人呢！忽然有了一种不自知，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那时候我们在悄悄地长大。我带着他的那本书去了很多地方，后来又带着他去了很多城市，现在他还躺在我的书柜上的第一本。只是现在不见了李缺狗，我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不自知。我很想找个更精确的词来形容我这种不自知的感觉，可是找了几十年也没找到。
后来我考上了县城较好的二中，李天光去外面的工厂里跟人学了焊接，后来也一直在做焊工。而二傻子因为帮派闹事，不小心失手错杀了人，由于未成年被判入狱三年。那三年期间我们由于未成年也不可以前去探望，不过令我好奇的是听说那李瞎子有去看望过他一次。按理说，他们俩也没什么近亲关系，就算说是同一个村的人，他们又不是同一个年纪，也不相熟，很是不该啊！后来才知道这李瞎子年轻时喜欢二傻子他妈，后来二傻子入狱后，他妈没多久就疯了，他是替他妈去看看他，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说的话倒是让二傻那三年反思变化了很多。
他出狱时我从学校请假，特意回去接了他，但是他只是径直回家了，他叫我回去不用管他。
那三年，他从一个懵懂的十七岁少年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成年人，说话也比我成熟了许多。他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和我大闹，去偷人家的瓜，他也不傻！
晚上我跑到他家，见门虚掩着，屋里亮着昏暗的灯光，我透过缝隙看到他在给他母亲擦洗身子，他母亲的头发披散着，但是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她的眼角淌着两道泪痕，嘴角也在笑着，完全不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见到的那个疯疯癫癫到处哭的疯婆娘了。我默默地吸了根烟，踩了烟头，又折回家里去了。那天夜里我翻腾了很久都没睡着，外面的夜鸟叫个不停，一早上鸡一叫，我就往他家跑，只见李瞎子坐在他家门口说，二傻子走了！
他没有告诉我去哪里了，我也没有问。只是这回再也没有了送李缺狗离开的时候的那种感情了。
我回家清了行李，也准备第二天返校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再去看二傻子他母亲的时候，他母亲却是很清醒的跟我说了很多二傻子小时候的混蛋事情，我听着笑了，他的母亲说着说着哭了。李瞎子在门外抽着他自己种的旱烟，一袋一袋不断地抽。
走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二娃，你傻子哥叫我嫁了你瞎子叔，你看成不？”。
我愣来会儿，看了一眼屋外，他明显是在仔细的听我们说话，我看到他也顿了一下，鼻子里的烟把他呛了一口，他却还是忍着不敢出声，生怕我发现了，殊不知我们俩个都把他的这一举动看在了眼里。
“婶子，傻子都说可以，只要您过得开心，那我是一万个赞成的！”。她笑得弯了腰，像个少女一样，眼睛和眉毛都弯的像是新月，还说等我过年回去给我做好吃的。
6◇9◇书◇吧
我走的时候，心里多了几分坦然，后来偶尔翻翻书，忆忆那些年的峥嵘岁月，也总会让我沉默与泪水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