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薄梅风去
第419章薄梅风去
廖祈马不停蹄,带人直奔巠城。他宣读谕令后,将守城将的将印,城内府丞印,广明伯爵印一并收缴,接管城中驻兵,又派人将广明伯的宅邸包围,清点名下财产家奴。现银共计十万,金砖八千,另外绸缎、首饰、古董、摆件各三百箱,可用人数约五百。这番阵仗虽然闹得人心惶惶,可有广明伯在旁,家眷不敢造次,可连梯己也一并查抄,有人言语难免就不知轻重起来。但廖祈直接将人扣押,震慑得一众人再不敢胡搅蛮缠,眼看着伯爵府一下成了空宅。
张姮到时,廖祈正统计巠城下辖的矿产收益,最后着人将账目和一应财物全部交给她阅览,看过后就一并收为军饷。而有了救急金,他们这两千人又开始忙着征集铁匠绣娘,换购军粮,打造云梯、投石机、冲车以备后用,而让张姮一直苦恼的箭头也终于有了着落。
广明伯喜好收集摆件,其中不乏天然造型的矿石,还有难得的晶石云母,正是打造武器的好材料,却可惜成了权贵们赏玩的摆设,实在暴殄天物。待成品完成后,锋利可透铁甲,终于算是大功告成。
“殿下,绣娘们加紧赶工的戎衣出来了。”阜平带人捧来一件衣服道:“棉花不足,她们按照吩咐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您看看成品。”
张姮掏出火捻,但摊开的衣服很快破了洞,摇头道:“不行!你吩咐下去再重新赶制,并告诉她们若不能按期完成,也要受军法处置!”
阜平只得下去传话,可戎衣本就易燃,如何能将相克之物隔绝,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可迫于压力只能忍气吞声继续研制。又过了五日,阜平再送衣来给她,可张姮又嫌衣服过于厚重,又发回重造,惹得怨声载道,可依旧强势镇压。
这期间,廖祈编制的新兵同样抓紧训练,铁匠和木工们也在加紧赶工,打造云梯、投石机、冲车等器械以备后用。平宁方向的消息开始陆续连接,王纯等人和安光寺的僧众,已将浅石江的石脂水运到了平宁,私下由左虒接收,并让专人看护在库房。而徐悒在左虒的引荐下,逐步成为庞千器重的属下,虽然过程也是一波三折。剩下的三名江湖人士,他们的立场不能直接投身官场,徐悒并不勉强,但也留在平宁静待。
现在张姮纠结的只要两件事,郭乾的箭阵和那防火冬衣。
太簇中旬,黑夜雪又深,飞扬的鹅玉又将城内包裹,不管每处都像是静待破出的茧。可张姮始终命人抓紧制衣制物,谁都不准停怠。但也格外下令,取暖的煤炭,吃食全部供应那些作业者,余南卿和觉明又充当起抚慰者,继续安抚躁动不安的民怨。可苦寒之下,难免有以激昂之名群起反抗的,廖祈镇压之时也不得不沉痛厉害,晓以大义,但对只求温饱的民众而言,他们只知被人压迫,连府丞府也快承压不住。
张姮披着沾雪的斗篷和温沨来到府丞府,面对那些群聚的巠城城民,他们看着她,认定她是迫害民众的罪魁,情绪激昂地府兵快要抵挡不住。
张姮说道:“你们认为我是恶者,那我敢问,我除了让你们赶工,可有拖欠你们的工钱?可有恶语相向,用刀剑抵着你们?我是将你们的土地和房屋征收,让你们集中暴露在寒风之下做工?还是派人直接镇压,将你们打伤致残?我的人,可伤过你们一分一毫?!可有抢夺你们一粮一线?!说出来,可以放过你们!并给你们粮食,给你们衣服和钱财!你们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民众站在雪中,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姮又道:“你们觉得委屈,觉得被不公正对待,觉得苦,所以有理由在这自由吵嚷?好,廖祈,带他们上来!”
廖祈随后将十名金陵军带上前,其中还有跟郭乾一起训练箭术的人,张姮指着他们道:“谁非天生铁血?谁非骨肉?可正是他们,在齐国攻陷郢关的时候,为你们抵御外敌让你们免遭屠戮!你们只知道强权压人!那你们可知道强权背后为你们争取了什么?!看看他们,你们可以看看他们身上是养尊处优还是伤痕累累,你们究竟哪一处比他们惨!?”
十个人说罢竟脱下身上的甲胄,内里只有里衣,浑身的伤痕,冻疮几乎连接着全身,惨不忍睹。巠城城民暴露在雪下,更不敢言语——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张姮又道:“我们是外人,确实也并非与你们一般,因为我们都是徘徊在生死边缘!如果我们穷凶极恶,那我们就不会秉持着最基本的军令守着最后的底线。如果你们想讨回所谓的公道,可以,我可以用极端的方式对付!我会叫人踏平巠城,将反抗者一一斩首示众,将你们的粮,钱,物,畜全部归为私有!将你们变为奴隶!如此对我反而简单!可我不想这么做,因为你们不是亡国奴,是我魏国的子民。如果你们明白,那么现在就回到各自的岗位,去完成你们当初应下的工作。”
巠城城民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收场。此时有部分工匠和绣娘赶来,他们到此便抓着认识的人嗔怨责怪。他们被召集赶工,谁也不曾为难,更被好心劝慰安抚,甚至御寒的房屋和取暖之物都是最好的。他们不是目盲者,即便当初心有怨气,可也早烟消云散。谁知他们的家属和几个同僚,仍是不问青红皂白到府丞府来纠集,最后闹了整整一日,事情才得以平息。
张姮之后派人调查此事,既然纠集来的民众和工匠绣娘有直接关系,那必然不是民怨,而是有心人存心教唆。最后证实,是广明伯的两个儿子和城内的狐朋狗党故意窜动的暴乱。他们不忿家产充公又沦为庶民,正愁怨气无处撒时,便借张姮派人加紧赶工为由头,好出口恶气。
当一众人和广明伯被扣押到府丞府,对方立即求饶:“殿下!这都是两小儿一时糊涂坐下的恶事,求您看在草民捐赠军饷的份上开恩!求您开恩啊!”
张姮却道:“东西是你自愿上缴,你凭什么求我格外开恩?难道你在国难时供奉家私,目的只是为有朝一日家人犯错的铺垫?你自己发过什么誓,你忘了?!”
广明伯无可辩驳,谁让两逆子和那些混混早已招认,即便是推诿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说道:“草民没有忘!可,可是,殿下正是用人之时,恳请您留下他们的性命,充军也好,搬运也罢!只求您留下他二人性命,您念及草民已经老迈,实在不能就此绝后啊!”
他两子一听更是不愿,心道与其去充军做奴隶,还不如关在牢中,于是放软话语:“殿下恕罪!我们真的知错了!以后会严于利己不敢再犯!只求您别让我们充军做奴。我们,我们毕竟和殿下是宗族之后!如此岂不是辱没了皇上的颜面。”
广明伯三人装作楚楚可怜,可他们不知,张姮最厌恶的便是颜面二字。正因为颜面,张昱和张思戚不知害了多少无辜者。最后面容阴郁,语气却淡然道:“颜面?这好办,把你们都宰了,就没人会对皇帝的颜面指指点点了。”
广明伯和两子吓得魂不附体,悔恨都来不及了,只是讨饶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金陵军带出房屋当场人头落地。其余跪着的几名混混也面如死灰,最后听张姮下令道:“不麻烦律法了,来人把他们身上穿的带的都剥了,押到广场去鞭打一百,活了就放了,死了就死了。”
翌日天明,有民众外出,便看见五具伤痕累累的尸身被冻僵在广场。从府丞府的告示得知他们是此次怂恿民乱的罪魁,目前都已绳之以法。至于广明伯其余亲眷也一律遭到了处罚,其家宅最后破除了围墙,房屋也捐赠给城内本无家可归的人安顿。
自此,安国公主的仁义之师之名,彻底享誉。
月末,隔火戎衣终于成功,轻便不失防护,张姮立即加派人手辅助生产,连夜赶制出两百件,最后等器械也尽数完毕,立即整军启程。此番兵士以扩充至三千人,军备俱全,赶路加运输浩浩荡荡往平宁而去。
巠城和平宁相隔只有三日的路程,并无高山峻岭,路程十分顺畅。毕竟也没人会想到在这寒冬之日,在所有城池紧闭过冬之时,还会有大批军将行进。但等看到熟悉的平宁郊外,张姮却忽然下令驻扎,暂时隐蔽。哪怕平宁万余兵力是她一手策划聚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且越是在最后关头就越要谨慎。
夜云慢移,如眉似弓的残月若隐若现,枯草轻摇。张姮,郭乾,廖祈三人和部分斥候先往平宁而去。当时她离开,左虒暗中为她开通了条干枯的废井通道,几人借此顺利潜入城内,往左虒的家去。
为避耳目,张姮让面生的郭乾带着信物敲响左虒家的侧门,左家仆人忙将事情禀告主人,又将张姮等迎入书房,又紧闭内外大门,这才行拜跪大礼。说道:“殿下平安归来,臣也不辱使命,那庞千一直坐拥平宁未有擅动,万名驻军和粮仓军饷除去过冬所用,仍可支撑殿下大事。”
张姮点头,忙问徐悒等人,左虒又道:“徐公子和薛副将经过部署,已是庞千名下效力的门千总。另外王先生等人押运的石脂水,臣也将其安置在北城角地库,他们和苍大侠三人都在府上安歇,殿下要见他们吗?”
张姮思索片刻道:“不必了,不用惊扰他们。最近那庞千如何?我知道从他手中接管兵符,势必不易,他还有什么信任的部下为其谋事。”
左虒摇头又无奈道:“自从他‘击退’朝廷来犯后,便在平宁安享其福。在殿下离去的短短几月,助长得是荒淫无度。不说他命人在寒冬腊月督建的府邸,单是行事作风,都不必朝廷加封,自己就以王者自居了。”
张姮知道庞千的血性不可能维持太久,就是要一朝放纵暴露他的秉性,既然他的所作所为已引得民心不满,那夺取兵权指日可待。与左虒定下一计,便带人去安放石脂水之地取了两坛离开。隔日,左虒又托人送出一匹红布,张姮加紧做了七盏祈天灯,将石脂水分碟点燃,不消一会儿,灯罩逐一燃起,往平宁方向飞去
昨日天未明时,左虒按计划就寻到了庞千,鼓吹他夜观星象,发现三垣五斗并立,乃是大吉之兆,而端月更是新起之势,引万户朝贺,寓意新君当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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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果然如左公所言?!”庞千大喜,想他能顺利入住平宁,多亏左虒引领投靠,对他也非常信任,如今他又带了这般喜讯,如何不愈发膨胀。
左虒道:“臣不敢欺蒙主上,天象一出,臣就在家中卜卦,有显示说正北地坤,乃地阴聚火大圣起,此地必有降助。主上可派人前去一探,若是真,那龙罩之祥瑞,就在主上身上了。”
庞千立即派人出城去寻,自然他信任的部下就是徐悒和薛怀贞,与张姮所带的部众就有了名正言顺的接洽。当他二人带三千兵马来平宁,对方说出与左虒一致的说辞,庞千更是喜不自胜,又经指点抬头往天上看去,就见张姮命人制造的七盏祈天灯已来到平宁上空,郭乾和其他人受命将其射穿,石脂水燃着天灯坠落于下,发生爆响。庞千见火球落下,又命人去查,回禀就说天火入地,在地上显现了“奉灭暴宗,顺承地敬”八字。
庞千询问左虒,对方故作思索,然后恍然道:“主上大喜,眼下时机已到,理应顺应天意,剪斩暴佞,自此功勋加身,即可得成大业。”
言下之意是让庞千出征讨伐长阳奸佞,可他看着屋外的冰天雪地,思量自己已贵为主上,何苦去冒这风险,于是推脱道:“事虽如此,可眼下冰寒,实在不宜行军。既然上天有意如此,那不如等天暖花开,到时也就马到渠成。”
左虒见他退却,也不想逼得太紧,于是退一步道:“既然主上心意已决,可上天之命也不可违,不妨急事缓办。先写昭示转达世人,上天对于暴虐的不容。主上此期间于郊山寻处风水之地,禀告上苍以示诚意,介时也好师出有名!”
庞千心意已决,受禅也就顺理成章,公告和诏书全部交由左虒撰写,又让人尽快在郊山筑造封禅台。之后择了良辰之日,身着赶制出的奢华“龙袍”大排仪仗准备“登基”。可每走一步,背后就传来阵阵树断之声,庞千心中疑惑,左虒则面色带喜,说这是旧木铺路,昭示新君泽新物福泽苍生,在往前,旧臣也不能近前,将诏书交托便请他独身步入高位。
庞千不疑有他,也是被欲望冲昏了头,捧着诏书就往禅台而去,忽然四周的木枝燃起,禅台被大火包围,庞千大呼救驾,可却只听左虒在外面大吼:“新主不得天帝福寿!将军也自知无颜面继任新主,特此自戕以告慰上天,众跪拜将军之义,以谢上天收容之恩!”
庞千在被大火吞噬之前,终于明白这是一场骗局,可却为时已晚,魂归西去。
而后,左虒将消息公之于众,并掏出印有平宁将印的书文,将后来万余名兵士交由门千总薛怀贞,他又率众恭迎安国公主,自此两军归拢,城内也开始招拢铁匠,医者,文书,伙夫,马夫,押运等总计两百人随军。尽管此次征战前景不明,可蓄势待发,长阳非破不可!
张姮历时近五个月的谋划,终是心愿得偿。
只是可叹,若鼓舞生平,何须女子披挂?若君安民付,又谁愿意去沾染腥风血雨?做尽阴诡,被迫割血?一切都是宿命的作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