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与梅
第281章与梅
宫外如何波涛汹涌,云香殿却始终祥和安泰,叫人意外的是,那些远观的腊梅并不是从他处移来的,那只是涂满蜡黄色的花团帷帐,又用宫内的枯树枝捆绑支起做的假象,而香气四溢则是因为熏香。更叫人啧啧称奇的是殿内那些腊梅盆栽,细看,竟也不是从真梅树上折来的,一朵朵花瓣是用相近颜色的绸布折叠而出,而花枝也是枯木枝裁剪的,特别出彩的是那些陪衬的石头,平常不被人放在眼里,如今竟与花枝交相呼应,有的甚至铺成了一段小路,连接着石桌和石凳,场景甚是有趣。
有个上年纪的老者忍不住赞叹道:“殿下的盆景当真奇妙,而在短时间能想出这般应景之物,也实在叫人佩服,臣都没想到世间这枯木碎石结合竟也有如此意外之景。”
张姮笑道:“老先生谬赞了,不过是闲来一点趣味。何况皇上训导,本宫也时时铭记于心,上行下效,可到哪都不敢忘的。而且这些小东西能博得诸位大人喜欢,也是它们物尽其用的造化,那本宫就做个顺水人情,将这殿里的盆栽赠送给在座各位了。只不过本宫是来静养,过了今日,日后也难再请诸位相聚了,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众人自是不敢再行叨扰,借着鉴赏盆景,越看越觉得新奇喜爱,怕是不久这石头也将受曲符文人的追捧了。
之后又有人奉上红梅,在花瓶中花苞和花枝招展分外活泼,赶着张姮喜欢,又听她说日后再无机会,赶忙敬献。众人也觉得此物美艳非常,想她放到寝室里也不显得寂寞了。
张姮对此额外夸赞道:“虽然不是盛放之时,但这欲开之势彰显其活力,让人不禁想在寒冬之前欲摧这花了.众位大人,是否也有类似的感悟呢?”
众人不知如何答复,张姮又道:“梅花自是苦寒才香,可若是春夏秋三季也争相连理,那可枉费了上天给予的独恩,而逆了天意的东西又能盛开多久?若是哪天提前凋零也是天命。只可怜那些自以为芳香袭人的人不懂天道常伦,跟着受了天谴,也实在不值当。”
她话里有话,混迹仕途多年的人又怎会听不出来;今日她谁都宴请唯独将那自视甚高的东武侯拒之门外,联想他家接连重创,只怕这东武侯命数将近。而张姮借着进献话外提醒,只当是不想旁人受牵连,于是众人心中不由得盘算起。
余下的时间,张姮不论旁人再怎么试探都避而不谈,毕竟话点到即止就可。等过了午时,安歌忽然对张姮耳语,对方便下旨宴散,众人也就顺势离开了。
张姮没想到廖祈会忽然前来,此次他更不是奉李珌命来的,但是他觉得张姮应该知道李珌为她付出的。
“殿下入驻行宫前,王爷就已经将金陵军派往曲符布防安顿,而且之前城门发生的事,王爷也将好事人绳之以法,原因是什么,殿下一定知道。”
张姮在隔帘后,眼神淡淡并没答复,可是手却在袖子下紧握,良久才道:“劳烦你家王爷了。”
“殿下想说的只有这个吗?!”廖祈惊诧,张姮则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她确实无话可说,李珌为她付出的太多了,若她还有将来,那这份情谊自是可以慢慢回报,可现在沉吟片刻后说道:“天家的事,以后都由天家处理了,烦你转告金陵王,以后不必再费心了。”
廖祈急道:“属下知道过往的事让您心思郁结,可罪孽深重的人已受天理报应,何必再让旁人跟着牵连,又何况那个人根本就”
张姮知道廖祈或许是误会她这样是为了薄情寡义的小人,可她实在不能也不想在耽误李珌,所以这份误会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
现而在的局势李珌若再僭越半分就是万劫不复,那样等她离开人世他又岂止是心伤那么简单。
所以辜负,也只能辜负了。
张姮决绝道:“金陵军尽忠本宫明白,但是君臣之间,还是要有自己的认知。谢谢将军不辞辛苦一趟,但是很多事,以后都不必费心了。”
廖祈不知李珌和张姮为何会走到这般境遇,只知道两人都很倔强,也都被情伤透了心。可李珌在固执的同时依旧为她做那些事,张姮的划清界限也显得苍白无力,这明明是有心的,既然早没了阻碍,那两个人还在固执什么呢?
送走廖祈后,张姮依旧淡淡不做回应。
可没过三天,王纯忽然来找廊下的张姮,见她面露不悦,阜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王纯道:“城里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东武侯带着刘三小姐去了城外金陵军大营.”
阜氏兄弟和安歌齐齐向张姮看去,可对方始终都坦然自若的。
此时一只憨态可掬的普福狸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径直跑到张姮的裙摆下蹭,也不见她恼,反而蹲下身轻轻抚摸。猫儿似也很享受这待遇直往对方手心拱,张姮轻笑着抱起来冲众人问道:“你们看它可爱吗?”
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对于李珌的心思,张姮身边的近人几乎都知道,可她就是避而不谈,让他们也是苦恼。倒是安歌对刘家来了兴趣,见张姮抱着猫离开,私下问王纯前因后果。
张姮的梅石赏让曲符兴起一阵赏石浪潮,且浑然天成的丑别具一格,迅速成了众多文人墨客的新宠,为寻此物,喜爱收藏的人纷纷策马于城外的山川湖泊,也因此看见东武侯家的刘挽抱着一匹惊马哭天喊地的朝着城里去,身后跟着一众刘家人连喊带喘。
这一番当然闹得城内也是人仰马翻,等护城军好不容易截下,才发现那马印有标记,乃是军营里的战马。这可不是小事,要知金陵军于曲符城外也有驻扎的,若金陵王追究起来他们可无法回话,于是将惊魂未定的刘挽拦着不准离开。待等刘显好不容易赶到,自是又吸引了不少人围观。而金陵都尉此时也骑马追至,大庭广众下扬言刘家人擅闯军营,其女更是抢夺了营中战马私逃,罪无可赦。
至于她为什么会被惊马劫持,安歌都不用想,以刘显那龌龊的心思必定是打听到金陵军的驻扎之地,欲带着女儿去示好。可依李珌的心思怎会轻易放过这对父女,必定是他安排的教训。
果不其然,听廖祈传来的消息,刘挽当日被李珌那伤痕累累的脸吓得失态,甚至脱口不敬。众将因此大怒,当即要将他二人拿下,好说歹说这才求得宽恕。可正欲离去时发现府里的娇子轿夫都不见了,想询问可一个个都怒目而视的也不敢提。后见栓杆处拴着几匹马,旁边只有一个小卒,他塞了点钱当是借马,对方还未说话,早已恼羞成怒的刘挽随便拽过一匹就要骑上,可不知谁把马惊了,刘挽还没坐定人就飞奔了出去。这一番你追我赶,不管是刘挽还是刘显都被折腾的够呛,可还没喘过气,金陵军又来拿人,好一番请罪才以五万两银为赔偿将此事了节。
可如此一来,东武侯的家底算彻底清空了,金陵军进府取钱的时候,银子不够甚至要将内眷的首饰家具都搬走,任凭她们哭天喊地也无济于事,活像是抄家。
如此,威名显赫的刘家即将败落的消息不胫而走。
但张姮于这些始终置若罔闻,除了怀中的普福狸,似乎在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兴趣。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阜平他们觉得张姮独自一人时就会神情呆滞,然后陷入昏睡,即便醒着也永远都精神不济的样子,所以身边的人都挖空心思与之说话,尽量让她注意力集中不至于昏昏欲睡,倒是让行宫热闹了许多。
岁末天气已冷,但頔雨云安的人还是将那匹白马运了过来,此次宫里还额外送来了皇上的赏赐,负责人是高才,他额外还带来一封东君的问候信。
张姮一想起东君那不似年纪极尽苍老的面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她这次决定突然,估计让她一时没有准备。尤其是对她的母亲徐良娣,愧疚之心更甚。她不明不白地惨死,这件事作为女儿的她本也不该这般逃避。可没有办法,除了近在眼前的,其余的她真的已经无心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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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在过不久.她就会去黄泉亲自请父母亲恕罪了。
至于东君,她心里的追寻的信念早已根深蒂固,已然成了执着,张姮相信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她都会义无反顾,也就随她去了。
看着外面天色尚早,将阜平叫进来询问那匹马的安置,毕竟行宫没有马场,且内置景观也不比园林。既然有心放了它,大不如将其带到郊外安置,至少.让它不至于被禁锢在一处院落,能够真正明白什么是自由。
张姮坐在车與内,虽然冷,可今日无风,倒是难得的晴空万里,些许阳光也叫人觉得暖暖的。
等到了地方,牵着白马在广阔天地间漫步,也不叫人跟着,难得的惬意。
白马的伤痕在为过冬而留下厚重的毛下仍显得狰狞,张姮也不忍心给它套上缰绳,那马也通灵乖顺,只跟着张姮并排走着。张姮轻抚着它心道: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所以也不愿再去跑了吗?呵,知道的多,或许才是最痛苦的吧。
正想着,忽然又有一匹马从远处跑来,咫尺停下后定定看着张姮,不是楚骓又是谁?
张姮还没回过神,楚骓却直接叼住了她粘毛的袖子将她往一处带去。
张姮自是明白这及通灵的马想做什么,可人都劝不住的事,一匹马又能做什么?有心想推开它,可楚骓就是不松嘴,张姮这瘦弱的身板又哪里挣得过它,只得跟着来到一棵树下。
这棵树很大,大到可以藏住一个人,可她却怎么也不敢在上前一步。而早已不满的白马,在感觉到张姮的抗拒后,直接上来鼻腔喁喁,似乎是想帮她哄开楚骓,可对方也不服气,两匹马就那么对峙开来。
张姮经一番折腾有些站不稳,轻靠着楚骓,将自己的袖子挣脱开,又好似安抚,又好似对看不到的树那边虚弱说道:“如果可以.请你忘了我。”
然后深吸一口气,再不管身后转身离去,不知是散步还是脱口而出的话让她费尽了体力,不得不靠在白马上狼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