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涅槃
第273章涅槃
世间事,从不会随人心而欲。譬如荭桐殿的张昱,他并未因禁军兵器库一事得到多少利益,思来想去,终究是没造成多少伤亡,所以张思戚提过几次刑部也就搁置了。如今宣王死期将近,可诸事却遭遇停滞,他手头上也没有明确的证据,长此下去,绝对会有人横生枝节。询问了帝王今日又去东宫看望张姮,于是起身也往东宫去,看能不能抓到些许机会。
才到章风苑前,就听里面御医禀报说张姮今日的状态又好了些,之所以还未苏醒,怕是因虚弱伤了根本,还需时日,张昱对此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张姮就此陨落的话,他张昱会少了一个政敌,但同时也失去了牵制其他新贵的砝码。但于内心而言,他又不希望张姮康复的那一日到来,因为皇帝赋予的重视已经太多了,让他的压力倍增,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如此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害病;他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身子。
心事重重地进到寝室拜见张思戚,余光扫过纱帐后的张姮,只觉得或许这样生死不明的一直睡着,是最好的结果。
此时张思戚唉声叹气,和上朝时判若两人;他本就子息单薄,失了太子珣王竞陶,竟由衷感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对着张昱哀声道:“昱儿,父皇身边统共只剩下你和长河两个孩子了,原本万寿之时,想要好事成双,可哪知如今长河虽然保住了性命,可仍是这般毫无生气。这,这莫非真的是上天的报应,是对朕杀戮过重的降罪。”
张昱忙劝道:“父皇切莫伤心,不能让父皇承欢膝下到底是儿臣的罪责,还请您保住龙体。毕竟宫变虽平,可齐国已牵连被害,如今诸国纷争已起,实在不可大意。儿臣还望父皇以国事为重,尽快解决朝廷内部的问题。至于长河,她向来识大体懂分寸,又深受父皇多番垂爱,也自是孝顺不忍您伤心的。”
张思戚眼中含泪:“是啊,长河也是孝顺的孩子,这一次若不是朕亲临,竟不知这孩子早已一身伤痛。从她进来皇宫,就一直这么伤痕累累,都是朕不好,是朕没能照顾好先皇后的长孙,可她还是将这孩子送回来受苦,她还是不忍心朕伤心.”
张昱就这么听着张思戚自言自语,随口敷衍劝慰,其实心中早已盘算别的事。
张姮也听着,今日一早她就感觉身边嘈杂,虽然不能言语,可仍是将帝王的自怨自艾听得清清楚楚。原本她也不想放在心上,直到张昱说:“长阳尽受磨难,甚至危害帝嗣,这一切竟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如此汹涌,实在叫人心惊胆寒。如今儿臣并无他愿,只求父皇将身在牢狱的元氏父子释放,让元家重新接管长阳城,以便平衡各方不安的势力。”
张思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昱道:“儿臣并不想怀疑谁的忠心谁的忤逆,只是对天家而言,难得的是平衡二字。除了禁军,金陵军如今已是长阳城最大的外府兵,可之前刑部彻查的各种祸端源头也都和外州军有关,儿臣是真的怕啊。”
张思戚急忙问道:“你怕什么?金陵军是朕信任的夷州护军,跟那些叛逆怎能相提并论?!他们又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朕是知道的。”
张昱道:“正因为父皇信任,所以金陵王才敢明目张胆的发泄私恨。父皇,朝廷的佞臣已经太多了,而儿臣有此担忧也并非偶然,完全是有人看见金陵王府与元氏的冲突逐步激化,又联想起日前的事所以不得不有此担忧啊。”
“你说什么?!”张思戚果然大惊,张姮也焦急万分。
帝王的多疑,是不会在乎你将虎符交托与否,对他而言,哪怕只有一点点苗头,他都能用手里的独裁让你万劫不复。更觉得张昱也狠,他竟为了一己之私,和张啓之一样不计后果地陷害忠良。
她不能允许,不能允许他伤害李珌,绝不可以——!
“皇上!皇上!殿下她睁眼了,她醒了!”万顺的及时提醒,让张思戚立即抛去了张昱带给他的怀疑。惊喜地朝张姮看去,虽然她的眼睛只是半睁,但明显是真的苏醒了,然后又是众人的惊呼和御医嘈杂的声音。
张姮眼前还是朦胧的,看到人的轮廓,便努力抬手去抓,而一只苍老的手也确实回应了她。
“皇皇,祖.”张姮的舌头麻痹许久,竟一时无法开口,可张思戚大喜过望,并不计较这些。这时万顺跪下道:“公主劫后余生,当真是吉人天相,如此时节更能寻到奇药月仙芝,当真是上苍厚爱。”
——是啊,万顺说得对,她的命是李珌舍命抢回来的,她怎会让他的心血白费,更不顾他的危难继续沉睡呢?
张昱看着张姮努力转动的眼珠,直觉对方是在寻他,心中一沉;张姮,你这是为了金陵王吗?
是!张姮果断承认!可随即又放下眼帘轻喘,现在的她,体力已然达到极限,一呼一吸都显得耗费千斤之力,可她不想放弃,不想让张昱得逞。闭着眼睛艰难地吐气:“皇祖父,长河,好,终于,又,见到您,了”
张思戚激动地不知如何答复,又听她断断续续道:“皇,祖父,我,长河,看到祖母了她说,让我回来,好好劝慰皇祖父,不,不要继续,徒增烦,扰让您,不要在,徒增罪孽。让,让这一切,都.都由她,自己,承担,让皇祖父,平安,顺遂”说完又陷入昏迷,好在这一次她只是初醒体力透支,于本身的伤患无碍,张思戚这才放下心。
万顺道:“皇上,皇后娘娘一直心系着您啊,明明殿下都成了这般,所托之言还处处为了您,就是奴才都大为感动。您又何苦负了娘娘一番情意,您就听娘娘一言吧。”
张思戚已心伤地无力反驳,张昱看在眼里,识时务没再继续方才的话语;他并不相信先皇后之说,但他确定张姮选择这时醒来,就是为了阻止他加深皇帝和金陵军的矛盾。
——她张姮,果然不能留!
良久,张思戚见张姮再度睡去,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虽没有继续和张昱探讨金陵军的事,心里也还是有了芥蒂。只是放了元枞,他多少有所顾虑。第一元家进献的药怎么会成了催命的毒,这件事三思署始终没查出来,若他们是冤枉的,那这宫里就不知还有什么黑手准备伺机不轨。其次进献的药万一当时用在张思戚身上,那造成的惨痛后果可绝非只是昏迷。纵然大晟殿元家忠心,可元裳的所做作为历历在目,谁能保证元枞真的大公无私,不会跟谢珖一样?
人心叵测啊!
帝王的疑心通病再起,古往今来,君臣离心的惨痛教训多不胜数,可始终循环往昔,任人驱使。
这些张姮无心去管,张思戚和张昱离开后,睡了一小会儿又转醒,因今日算是彻底有了神志长庆殿人伺候时都不免激动地手抖,鸪儿更是哭得止不住,连句完整话也讲不出。好在槿心及时制止他们:“好了,现在殿下醒了,宋大夫说往后得更加仔细。从今晚开始殿下要多加一次药浴,往后的四肢也有恢复,少不得按吩咐推拿。以后除了熏药,还有药被药枕统统都得按时辰更换.”
她又连说了一大套,事无巨细。张姮只觉得自己的长庆殿在这两个月以被宋钰攻占,不过现在也无力反抗,任由槿心他们上下其手。
现在长庆殿的大宫女也就是槿心了。槿绵,张姮早在万寿之前叫人将其关押,连带那些为张啓之传递消息的侍监宫婢也一起,就不知现在如何?
还有元枞和元翦,至今为了她的事还被关押在刑部,前途未卜。
但最重要的还是李珌,她本以为她还能等到他再来,可是没有,自从安歌告诉他自己有了意识,他在没有出现。
张姮泡在药浴池里,询问安歌:“他,为什么.不,再来了?”
安歌一顿道:“殿下不知,属下自也不知。”
张姮不再说话,水的雾气,似乎侵占了她的眼睛,有些酸涩。等过了一个时辰,她再度被送回床榻,也不知是疼还是不肯,就那么睁着眼不肯睡去,安歌不忍道:“就算你整晚不睡,他也未必会来。”
是啊,徒劳费这番体力,倒不如早日恢复,亲自去找他。张姮如是想,可到底也睡不着,便对安歌道:“能讲讲,这两个,月的,事吗?”
安歌许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也就将所知的都吐露出来。
要说这两月也确实是大起大落,自大晟殿变故后,梁懿和沈玉等犯上作乱的祸首自是受到了应有的下场,不过经此一番,魏国也算跟梁国昙国大随氏撕破了脸,更不要谈那些从属国,基本上站定了对立的立场。恐怕这也是有人故意让他们看清自己的立场。而齐国使臣遭受了池鱼之殃,还是最棘手的问题。不过皇帝怕引起争端,已派了使臣带着沈玉的尸身赶赴齐国,希望能以此解释清楚,暂缓他们以此为借口趁势入侵,但前景渺茫。
后宫,纨美人不幸被波及身亡,皇帝最后以良仪的位份厚葬,也算告一段落。不过为了安稳局势,一个月前晋封了王璇和何净柔分别为贤妃和宁妃,这本也是她们护驾有功应得的,可其她人的位份依旧未变。
安歌边说边为张姮揉捏,弯曲她的手脚关节,算是初步运动,张姮感受着身体久违的感知又问:“元家.是,不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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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手一停,联想到元桵那天硬闯东宫的场面。其实说实话,七尺男儿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他也绝不会来恳求,可当时张姮生死未卜,她实在没那个心情去查去说,何况让张姮伤口溃烂的药的的确确是元家进献的,漫说元翦不会对张姮有加害之心,可若真有万一,她怕是第一个手起刀落的人。不过眼下她不想张姮除了金陵王外再装下别人,忙道:“朝廷的事,皇帝有自己的考虑。属下只知道自那天后,元裳被元家人赶走,其他的也不得而知了。”
张姮知道安歌是故意隐瞒,也暂时不做争辩。推拿了一会儿,觉得手脚有了更多的知觉,若不是心肺不许,她都想立即让人将她扶起来下地——她真的睡太久了。
安歌也知道她的心性,一刻也闲不住,既然李珌打定主意不再出现,那不妨再让她偏离视线,以防两人再度陷入僵持,又道:“阜安那里视线多,你若想知道具体的,我将他叫来,你问他就知道。”
“你,不阻我?”张姮有些诧异,安歌却道:“阻止你有用吗?”
张姮勉强一笑,静等着阜安来。
其实张姮苏醒,不少人都争着要来伺候,但宋钰三令五申他们也是无奈。好不容易得了首肯,阜安立马跑来道:“谢天谢地,宋大夫竟然真的救活了殿下,殿下一定会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