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止卷第62章路转溪桥（二）
关于皞昭与乾闻之间的渊源，需从皞昭昭成皇帝，即昭和皇帝的祖父说起。昭成皇帝应玄辙是迄今为止皞昭的十个帝王中唯一将兵权完全握在自己手里的帝王。尚为祈怀王时，昭成皇帝就手握兵权四处征战，为皞昭打下了无限江山。像是原本独立于皞昭的羌胡部落就被归成了羌北都护府，南蛮部落被归为了岭南都护府，以及无数臣服于皞昭的藩属国。
乾闻，便是当年被昭成皇帝打到臣服的国家之一，也是皞昭八大藩属国中实力最强、最有可能威胁到皞昭的国家。
乾闻一直自诩强国，与皞昭只有普通的商贸往来，一朝被攻入王都、舍弃王室尊严臣服，自然是不甘的。无论是财力、兵力、民力还是国土的辽阔，乾闻都远超皞昭周边的其他国家，且听说当年臣服于皞昭并非完全是因为实力不够，这才让乾闻国内延续数百年的世家贵族感到不甘。
最不甘的自然是王室重氏一族，这些年来一直是表面恭敬于皞昭，但始终未放弃振兴乾闻、推翻皞昭皇室统治的宏图大志。只是乾闻在发展，皞昭也在发展，乾闻不仅在兵力上难以与皞昭形成对抗，广大的中原武林更成了攻入皞昭的第一大难题。
无论武林中人是否效忠皞昭朝廷，都始终为皞昭的百姓，这一点是不能改变的。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武林人士必然会自发地抵御外来的入侵者，故而根本无需等两国大军对峙，乾闻的军队就首先会被中原武林打退。
故而乾闻王室与贵族想到了同样有着称霸皞昭中原武林的野心的百回族七星教。百回族是乾闻的一个民族，但七星教只由百回族的部分人所创，故基本独立于乾闻之外。百年前，七星教教主风吹怨与重霄阁阁主宣风生死一战后，七星教就此隐匿于中原武林，再未兴风作浪。
七星教总教在皞昭中原的据点就位于陇川道，通过七星教可直接打通中原武林、破除皞昭的第一层屏障，因此乾闻王室将手伸至了七星教内，并形成了可与大长老和二长老抗衡的一派势力，不久之后，为首之人就被推上了“三长老”的位置。
故乾闻王室所掌控的并不是整个七星教，而只有三长老这一派的势力。不过去年悛古原之战结束后，大长老一派几乎消亡，教中就只剩下了二三两位长老的势力，和基本不站边的七星护法中仍存活着的那五位。至于几乎从未在总教落过脚另外五个堂主，根本无需计入其中。
纵然三长老一派的教徒不完全是乾闻人，但这一派的首领必须由乾闻王室成员担任。八年前，作为乾闻世子，付惜景接手了掌管七星教第三大势力的任务，成为了三长老一派的实际领导者。
……
越溪桥还记得，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对她说过，他们二人的相遇是在帝都近郊一处植满了桐花树的溪水旁，溪上正好架着一座简约的木桥。彼时正值清明时分，东风轻拂，桐花纷落，有匪君子，如玉美人，一眼钟情。
与父亲世代为官的家族不同，母亲只是个普通平民家的女儿，但生来美貌，天性大胆活泼，年仅七岁就被一武林隐士认了徒弟，那之后便开始习武、混迹江湖。
因为母亲家底干净，祖父祖母就答应了两情相悦的父亲母亲的婚事。虽然母亲真实的性情与父亲起初所认为的有些出入，但并不影响他们二人的感情。父亲就喜欢母亲长着一张端淑仙女的脸却干着泼妇的事的“可爱”样子，真真地疼惜她，连同两年后出生的他们姐弟。
母亲在她的面前总是一副贤淑美人的模样，或许是因为生了孩子之后成熟了，也或许是只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出小女孩儿的样子，去撒娇，去无理取闹。
越溪桥只知道，父亲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好，好到即使吵架也是父亲单方面地任母亲捶打。而母亲虽然武功高强，却也不舍得下狠手打自己的良人，总是温温柔柔地，最后被父亲抱住道歉，没多久就重归于好——每次都是这样。
后来越溪桥意识到，自己的脾气随母亲，而逢桐的脾气随父亲。她所喜欢、向往着的父亲母亲之间的感情，其实是源自父亲对母亲的无限宠爱。
父亲是一个十分让人有安全感的人，温柔又通透。母亲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也不会没脑子地无理取闹，所以父亲会宠着她，她也十分享受这种被宠着的感觉。
毕竟在越溪桥的眼里，女子天生弱势，就算母亲武功不俗，也还是弱势，而男子就该给予女子无限的包容和宠爱——她一直如此以为。
只是没想到，父亲对母亲的无限纵容，就是越氏一族亡族的根源。
付惜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的母亲慕却吟是乾闻王后——也就是他的母亲派去皞昭的棋子。慕却吟出生在乾闻十大世族之一的慕氏一族，虽非嫡系女子，却以惊为天人的容貌而闻名于乾闻王都。
慕氏曾追随于文氏一族——乾闻文王后的父族，王后看中了慕却吟的容貌和能力，让她成为前往皞昭的暗探之一。文后本打算安排她进宫做妃嫔、成为昭和皇帝身边最近的人，不想她却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子弟越凌亦一见钟情，那时的越凌亦甚至还未入仕。
慕却吟是个非常有气性的人，当初答应文后入临旸宫为妃，原是因为当时的自己没有心悦的男子，故而也不将婚姻当回事。可她毕竟是个世家女子，从小也是被娇宠到大的，既认定了喜欢的人，就绝不允许自己受委屈，说什么都要嫁给越凌亦——以文后早已为她做好的身份嫁给他。
文后无奈，只能遂了她的意，大不了就放弃这么一个棋子再选别的。慕却吟于是如愿嫁进了越家——正是在他们相遇的那年年底嫁的，没过几个月就怀了孕，第三年的正月生下了一对孪生姐弟，取名“溪桥”和“逢桐”。
由于乾闻与皞昭之间的恩怨，以乾闻世族之女的身份嫁给皞昭官家子弟的慕却吟就成了被慕家放弃的人。她也主动与自己的家族断绝了一切往来，就安安心心、欢欢喜喜地当着自己的越夫人，与夫君缱绻缠绵，细心照料一双儿女。
可数年之后，疑似文家和慕家的人来到皞昭给慕却吟下了任务，要她利用越凌亦少府少监的官职破坏皞昭的禁榷制、借此削减皞昭国库收入，并表明少府监已是“自己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朝廷大官也都向乾闻投了诚，官官相护、多一个越家风险不大云云。
之所以说是“疑似”——付惜景说，文后只是不再承认慕却吟为乾闻子民，她既已与乾闻无关，文后自然不会在她已与越凌亦成婚多年且有了这么大的两个儿女后下这种任务。
慕却吟本也不信，纵是信了也不会答应这种诛九族的谋逆之事。她的夫家是皞昭之人，母家又不再要她，她自然也是皞昭之人。更何况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无辜被牵连的越家，自己的夫君，和一双可爱的儿女。
然既有人强横地找上了她，就断没有任她拒绝的道理。即使她已与母家断绝一切往来，也没有完全放下家中的一些亲人。那些人就以她亲人的性命威胁她——毕竟她不属于慕氏嫡系，更不是嫡女，她的亲人自然不会被族长和家主善待，得不到保护，只能落入别人之手。
慕却吟自知是自己的任性害了他们，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的来历全部告诉越凌亦。越凌亦不忍心看到她的亲人不得善终，就决定假意顺从乾闻那边，与几个叛国的官员打好照面，至少先保住慕家人的性命，简单做点手脚，到时另作打算。
可昭和皇帝是什么人，在越家向乾闻“投诚”没多久，就如风雷一般除灭了朝中已做出叛国之举的官吏大族，一个小小的越家也逃不过。
其实从结果来看，昭和帝算是留情了。其余几个高官，包括少府监，都是不听谏言、直接屠了满门。而对越家，只不过是斩了家主越凌亦一人，抄了家，其他族人流放而已。
昭和皇帝无疑是个暴君，当年却留下了越家数百条性命，流放不是流放到渝北、岭南等地，而是送去了西边——许是看出了越家有人正是乾闻之人、通过那人能直接抓到与叛官勾结的乾闻人。
但乾闻做事滴水不漏，扮成强盗山贼杀尽了越家人，只留下越凌亦与慕却吟的一双儿女，并将他们送到了七星教——二长老门下。
他们显然只想留越溪桥一人，毕竟可以好好调教，等她长大后能利用那一张脸做不少事。可越逢桐若死了，越溪桥必然会失去活着的希望，留下越逢桐，不过是想让她“自愿”活下去、不动自杀的念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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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了，三长老一派势力在当时由文后的远房表弟、三长老戚童掌管，文家的政敌自然难以潜入三长老这派，故而勾结上了二长老。
但勾结归勾结，他们还远不到掌控盛迎的地步，所以越溪桥并没有按照他们所想地正常长大，而是被强迫着修炼无数魔功破坏了身体。
盛迎的副手、七星教右使瞿将歌也不是傻子，知道与他们联络的是文王后的政敌，自身也不愿牵扯进乾闻政局中，就安排了一次“强暴”，将越溪桥和越逢桐都推到了刚接手七星教不久的付惜景身边。
再之后的事，就完全在越溪桥的记忆里了——除了被抹去的那部分。
付惜景在讲述了事情经过后，其实没同她解释太多，尤其是文后与他完全不知道越家被牵扯进了昭和十五年的那场叛国祸乱之中的事。他们所知晓的叛国之人，只有几个知名的高官大族。
那时的付惜景甚至不知道慕却吟是谁，自然不晓得越家，不晓得越凌亦。
越溪桥自己捋得出来，文后当年放弃了与母家断绝关系的慕却吟这个棋子，自然不会再关注她的生活。而她和付惜景的政敌——说白了，就是大公子重显和二公子重晏一派，在找不到他们这边漏洞的情况下，想到了早已被舍弃的慕却吟这个棋子，于是安排了那一出。
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越溪桥就不明白了，不明白他们是早就同皞昭那几个叛官勾结、顺便拖自己父母下水，还是为了破坏整个越家而……
倒是也说不通，越溪桥甚至觉得，他们之中早就有人看中了她的容貌，只是为了得到她而不惜送葬越家满门。等她长大了，被蒙骗说致使她越家灭门的正是乾闻王后，被安排去蛊惑王后唯一的儿子、乾闻世子，那样她和付惜景就能以另一种方式见面了。
彼时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对重显和重晏的怨恨，也不是对父母族人逝亡的不甘，而是付惜景——无论她是被谁养大的，是不是都有可能在某一日与他相见、成为他的人。
而那些人为什么没把她秘密养在乾闻……许是暂时将她和逢桐放在盛迎那里、想再将他们二人带走时，被瞿将歌拦住了？因为瞿将歌不想他们利用她去对付王后和世子，故而四年后将她完全推到了付惜景那边，就是在向他表示，二长老一派绝对忠心于文后？
可瞿将歌还是逼她修炼了那么多会毁坏身体的魔功，为什么，就是为了让付惜景不得不将她送到中原、送到重霄阁那边去？
……这也不是她该想的了，想了也没用。
好在她是幸运的，无论被上位者怎样安排，都遇到了一个真心待她的他，至少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