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重赋清景（十五）

苍衡宫。自从得知世子妃平安诞下小姑娘后，素来淡然处事的王后娘娘一直欢喜到了现在，连带着后宫上下皆是一派和乐。

虽然还没能看一看自己的小孙女，但世子那边已经定下了三月十四与世子妃大婚，届时无论有何急事缠身，做母亲的都必须亲赴昏仪，不能再像上元那夜一般爽约。

近来宫里倒是平和，事实上一直以来都很平和——宫里的夫人美人们都是听话乖巧的，宫人们亦都臣服于王后之威，只是偶尔碰上件急事，还偏偏撞上了好事。

便说上元之夜的事，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就是因为王后宫中一贪睡的小宫女不小心用烛火引燃了纱帘，导致偏殿被烧，王后损失了不少心爱的衣饰，几个值夜的宫人更是受了伤。

宫中的女官都有品级且大多出身于世家，但小宫人们却只有奴籍。然即便如此，王后也从未不将他们当成人看。虽不是事事亲力亲为，然此事关系人命，由王后亲自主持解决是应该的。

王后平日里总给宫人们一种“不好惹”的感觉，但实际上也只有与她亲近之人才知道她是善良温柔的，只是平日里自持身份而不苟言笑罢了。

那夜只有她代替王后在世子府参宴，而后就回了司家住。第二日入宫后，的确发现一间偏殿被烧毁了些，宫人也少了几个，可问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后却不说。

之后还是在一次偶然时从长郡主那里知道的。她很奇怪，这种事没有必要不让她知道罢，王后是不希望本就忙碌的她因为此事变得更忙？

虽然奇怪，这件事到底是过去了，也无需再想。

王上与王后关系不好，两人不知从多少年前起就再未同寝过。这些年王上陆续纳了一些美人、良人，故意宠爱她们而让王后难堪。妃嫔们虽也敬重王后，却因两人的关系而不常来拜见。

现如今王上成日缠绵病榻，除了心腹医官，就只有那些妃嫔在近前照顾陪伴。王后亦不管王上的事，只掌着监国之权，同时还要分心打理后宫。

等世子大婚后重新回朝监国，疲惫了数月的王后也总算能歇一歇了。

从另一侧偏殿出来时，司阑遇见了不知在门外待了多久的文鸢，微微惊讶。

即便是王后，也是身在后宫。后宫不准外男出入，而宫里的男子，除了内侍，就只有王上才能流连后宫。

但王后毕竟是王后，若是真有意召外男入宫，也无人说什么。

可即便王后很看重文鸢这个侄儿，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方才在殿中，王后只说让她去尚食局取一些新做好的小食来，没说要见文鸢。

文鸢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待她合了殿门转身便看向她的双眼，扯了扯唇角：“去哪里？”

司阑眨了眨眼睛，暂未问他为何到这里来，一时失了神。

在她看来，文鸢的容貌是不在被苍衡人誉为“世子第二”的明枕之下的。只是文鸢平日的穿着和配饰都很朴素，他自己也并不张扬，或者说是不自信，才并无人看出只属于他的光芒。

那些人中，就包括她的父亲。她与文鸢自幼两小无猜，成年后亦是两情相悦，可父亲却并不是很赞成她嫁给文鸢。

只因文鸢乃文氏庶子，注定无法入仕，无法建功立业，父亲认为这样的男子配不上她，故而为她择的夫婿是文鸢的哥哥文曕——文氏的嫡长子，年纪轻轻便已是护国大将，而今正在边境戍防。

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文曕——文鸢的亲哥哥。文曕的确是代替世子掌握朝中绝大半兵权的武将，是整个苍衡除了南门疏外最令世子欣赏的郎君，文武双全，六艺皆佳，亦是苍衡的女子最向往的夫婿之一，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若文家能够入仕的是文鸢，他便做不到这些吗？

作为王后的母族，文氏一族可以不止家主和嫡长子二人入仕，但文鸢是庶子，并不被家族重视，便没有得到入仕的机会，只能做世子的幕僚。

世子身边智勇双全的人不少，文鸢即便不输他们，但因他这低调不喜张扬的性子，也并无发挥能力的机会。

她知道不曾见识过文鸢能力的世子其实并不是真的倚重他，之所以让他与秦妆、安意着平起平坐，无非是因为他是她喜欢的人。文鸢在家中不受宠，世子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他身边的能人，帮她争得父亲对她与文鸢婚事的首肯。

这些她不曾对文鸢说，他本就不那么自信，知道世子用他竟是为了她一个女人，定会更不好受。虽也怨过文鸢的性格，怨他不去努力争取机会，可因为出身而得不到文家主的注目，也许再怎么争取都是徒劳。

文家主虽并非无能之人，但只将心思放在长子文曕和次子文烨身上，令他们功成名就，却再无多余的精力去培养文鸢了。

司阑即便会为文鸢抱不平，也做不了什么。世子亦不能在文大将军健在时就插手文家的事，只能把文鸢带在身边。

她亦知道，纵然两情相悦，面对着她时，文鸢也是自卑的。然她想嫁他只关乎情意，无关别的，却不知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坚定他们的这份情。

点了点头，她走近他，笑道：“王后午膳食得不多，方说饿了，让我去尚食局看看可有新做的点心小菜。”

文鸢也点头道：“今晨姑母就遣人传话说让我在这时候来一趟，有要事相商。此时支开你，当是故意的了。”

听这话，他许不是第一次来，只是她都未碰见过。

“你和王后之间竟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司阑笑眯了眼睛，“阿鸢，我若是同王后吃味，她可会将我赶出宫去？”

司阑向来稳重端庄、不苟言笑，面对世子时都是冷冷淡淡的，也只有在文鸢面前才能有如此笑颜。

时常这般对他笑，也是希望他能明白，她仍然没有放弃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有与他在一起时，她才是欢喜的。

文鸢轻叹，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快去罢，回来得早，还能听得一二。”

司阑微愣：“是我可以知道的事？”

“为何不可知？”他苦笑道，“不然你同姑母吃味，被赶出宫中怎么办？”

她笑出声来：“那你快进去罢，我也好去挑些你爱吃的。”

见过文鸢后，司阑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一路轻快地往尚食局去。本想快些回宫，却又见长郡主也在尚食局挑小食，也说是要给王后送去。

虽然长郡主重苑是王上唯一的妹妹，但重苑与重衍之间的感情，还不如她与王后文期。长郡主的夫婿于十年前病故，那之后她也再未嫁人，又从夫家搬回了王宫，就住在后宫之中。妃嫔们不与王后亲近，倒是长郡主与王后如同姐妹。

即便不喜欢王上，只因长郡主待王后好，司阑也一直尊敬她。

只是不巧，王后正在宫内与文鸢谈事。司阑知道王后与世子一样，知道她心之所属，并愿意成全她和文鸢。为了让文将军重视起文鸢，更为了让她的父亲也对文鸢满意，王后一直在秘密让文鸢帮忙处理国事、锻炼他的能力，此次召见多半也是为了监国之事。

方才与文鸢只是玩笑，她自然不能真的去打扰他与王后谈国事，此时见长郡主也要去找王后，自是要拦的。

王后与长郡主之间的感情虽然已经足够好了，但事关文鸢，更关系到国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她便借口说上次王后与长郡主相聚时，有只耳坠落在了长郡主宫室内。本也不用在意一只耳坠，只是经上元夜的大火后，王后所剩的配饰已经不多了，更不愿费金打造新的，还是拿回来将就着用的好。

都回了一趟自己宫里，长郡主走累了，也不愿再去王后宫里。司阑松了口气，提着食盒和事先拽下来的自己的、假装成王后丢失的耳坠回了宫。

守着宫门的棘门卫说文鸢并没有出来。不想她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他们竟也谈了这么久。

或许也是有意等着她进去。文鸢的事，王后向来不避着她，也不介意她会因此参与国政。

司阑欢喜地一路跑到偏殿门口，因为王后与文鸢有要事商谈，未见有内侍守在外头也不觉奇怪，里面应也是没有宫人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