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又过了一月,北凉春寒料峭,宝颐裹着她的大花小棉袄,前去木工师傅那儿提货。
她的松江布,她的漂亮衣裳在向她招手。
“这真的能用吗?”木工师傅仍存着疑虑:“你别是来砸我招牌的啊,弄个有毛病的图纸来下单子,再出去到处说我手艺不行,做的东西没法用。”
宝颐正色:“放心吧师傅,我们大齐人不骗北凉人。”
师傅用看笨蛋的眼神看她一眼。
正巧衣坊管事今天出去提新到的皮毛,宝颐把万绣娘拉了出来,两人在木工师傅的后院棚子里研究这织机。
为了降低成本,新织机乃是拿一台旧织机改良而成,陈年老木头随便刷了层桐油就拿出来再利用了,配着支棱八翘的新构件,更显得奇形怪状。
宝颐喜上眉梢:“就是这样!一模一样,毫无出入!我们马上发大财!”
两人赶紧拿出从衣坊里顺来的梭子和棉线一试,但不过织了几寸,便发觉不对。
万绣娘纳闷道:“小唐妹妹,你不是说织出来的布细腻光润吗?怎地这和我们这儿的布,也相差不大呀。”
她迷茫,宝颐更是迷茫:“……织法没错,织机结构也对了,怎么成品却不一样呢?”
她苦思冥想,回忆当初的情形,她给松江织娘做了新织机后,她二话不说便开始织了,出来的布又细又好,真的是极上乘的手艺。
但自己和万织娘的成品……
样子也差不多,可细腻度却相去甚远,怎会如此呢?
万绣娘面露失落之色,半天才勉强一笑:“这样也不错,虽然多花了点钱,但勤勉些,也能回本。”
言下之意,混个温饱尚可,大钱是不必想了。
只是宝颐的期待早已被抛高,她失魂落魄站在织机前,只觉自己的大宅子,漂亮衣裳首饰,家里的仆婢,统统离她远去了。
“可……可这不应该啊。”她道:“你瞧,这织法确实比这儿的布强太多了,怎么就摸着不细,坑坑洼洼呢?”
万绣娘叹口气:“既然织法一样,便是你的机子没问题,许是北凉产的棉线本就没有你们南方的好,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如吧。”
宝颐这才模模糊糊想起,好像当年掌柜的是抱怨过一句:那松江织娘的讲究极多,只收最好的棉花纺线,稍微次一点都不行,把伙计们支使得团团转。
只是宝颐当初是东家,财大气粗的,自然不在乎手下织娘用何等样的线,可如今却不同,她亲自上阵,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去收好棉花?
哪怕她知道上哪儿去收,人家也未必愿意卖给她呀!
*
虽然如鲠在喉,但钱已经花了,必须赚回本来,宝颐只得雇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力夫,帮她把硕大的织机扛回家去。
织机一下霸占了她家堂屋,一家人无处下脚,只能贴着墙根走。
宝颐看着织机,越发沮丧,抑制住想哭的冲动,低声道:“天色还早,我再去趟衣坊。”
她赶在天黑前做完了最后一件花袄,找了管事问:“陈娘子,你可知道要买细腻的好棉花,该去哪里买才行?“
管事问:“怎么?不做衣裳,转行织布去了?”
才做半年就跳槽,到底不美,宝颐只得乖巧赔笑:“这个么……我新买了台织机,想着我阿娘找些事干,我懂南边的手艺织法,就是用的料上差了口气,陈娘子若有好路子,可否……”
陈娘子笑出了声,也不恼,只是道:“我们若有能耐弄到好棉花,还用得着日日夜夜鞭策着你们干活儿吗?早就躺着把钱赚了。”
她又道:“你初来乍到,大概还不知道,叶城是个边境上的小地方,虽看着繁华,商人多,但也都是过路财神,棉花尤其紧俏,好棉花都让大布商收走运去了皇都,怎么会有你的份呢?”
宝颐大失所望,两撇秀丽的小眉毛耷拉下来,悲伤得有点滑稽。
门外有丫鬟来通报,说是有客来访,陈娘子捏了把宝颐脸蛋,笑了笑道:“钱财岂是那么好挣的?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想体面地在这儿立足,光有本事可不够,用你们的话来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呀。”
她大概是颇为得意,得意于手下的姑娘蠢蠢欲动自立门户,到头来发现此路不通,还是要来恭维着她。
她自鸣得意,宝颐欲哭无泪:“……多谢陈娘子指教,宝颐知道了。”
她垂头丧气走出门,正与那来客走了个对面。
来客是个年轻的少年,穿着花哨,头上别了时兴的鸟羽装饰,显得又土又阔,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宝颐一眼看见他身上的绮罗里衬――好料子,她在北凉待了那么久,见这般好料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刺得她眼眸一痛:果然离了庇护,自己什么都不是,连几块好棉花都弄不来。
她幽怨得恨不得把手绢绞碎,这难赚钱的日子真真儿是过不下去了。
那人原本正站在廊下和万绣娘说话,却感受到一股幽怨的视线,抬头随意看了宝颐一眼,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宝颐脸上后,忽然凝住了。
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噗嗤一声笑了:“又是你?”
宝颐对此类搭讪司空见惯。
她在帝都那会儿,常有男人问她是不是曾见过自己,宝颐最初还会多嘴一句:在哪儿见过,那些男人往往会深情款款来一句:在梦里。
果然,花孔雀兴致勃勃道:“算命的说我今日出门,会有良缘邂逅,竟是真的。”
宝颐满脑子全是铜臭,压根懒得理他,看在他衣裳好看的份上,随手行了个礼,便目不斜视地走了。
*
这下暴富之梦彻底破裂,宝颐不得不调低了自己的期望,由卖出天价布改为卖出平价布。
能挣回来一点就挣一点,若万绣娘猜的没错,裴振衣真要来打仗,那她即使织出蜘蛛网样的破布,都会有人买吧。
日色已西沉,满街都是飘散的炊烟。她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