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宝颐瞠目结舌,北凉男孩子都那么直接的吗?
他们才见第一回啊!就问这种问题,要知道裴振衣别扭了不知多久才勉强憋出一句我会娶你,后来直到她逃跑,都没说过一句软乎点的话。
但这人既然直接问了……
她据实相告:“我是个寡妇,且无意再嫁,你死了这条心吧。”
若摩爽朗的表情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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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外宣传的形象一直是个寡妇。
阿佩亲自为她打造了全套的故事:年少得意――为人妾室――遭人抛弃――遁走北凉,若不细看,倒还挺励志的。
但若是细看了,就会发现此女虽发誓要自食其力养家,却能力不济,费了大力气改了织机,却和改之前也没什么差别,白花一笔银子。
虽说那西域小哥长得不错,高鼻深目,性格也直接,但宝颐如今为银子所困,压根没心情想风花雪月之事。
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人,她回到家,又不死心地织了织,出来的布还是一样的粗粝,真愁人。
张氏发觉女儿的失落之态,安慰她道:“猗猗,你也别太难过了,须知挣钱本就不是一件易事,若真有清省来钱的好路子,一定早就被人走过了,人家也不傻啊。”
宝颐低低嗯了一声。
道理她都懂,可还是不甘心――明明自己从前生意做得不错,凭什么现在就那么捉襟见肘?
缘由已经呼之欲出了:当她不是侯府的姑娘时,她裁的衣裳再好,也卖不出高价来,当她雇不起有门路的掌柜时,凭她自己这点薄弱人脉,根本弄不来稀罕的好棉花。
去求阿佩吗?算了,她也没这个脸,已经麻烦她那么多了,再去叨扰她,与乞讨各异?
她对张氏道:“我晓得的,只是有些失落罢了,不过无妨,赚不到大钱,靠织布挣个温饱也是好的。”
张氏颔首,伸手抚了抚宝颐的脑袋:“你能想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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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宝颐又去衣坊上工,中途休憩时陪着笑脸凑近陈管事,往她手里偷偷塞了一盒松墨。
这墨在家里放了快一月,因唐池在书坊抄书挣钱,老板喜欢他乖巧,便送了他一盒刚买的新墨,唐池得了东西,照例上交了姐姐,问她是否要拿出去偷偷兜售了。
宝颐一直忙于它事,把它抛在了脑后,今日忽然想起陈管事的儿子正在准备考秀才,于是当礼物送了她。
宝颐逼迫自己露出乖巧诚恳的笑容,不自觉地像个仓鼠一样搓手:“一点小心意罢了,算不得什么,就是想起我们家阿池从前中过秀才,考场上用的也是这松墨,便想着或许小公子用了此墨,就如虎添翼,手到擒来了。”
陈管事果然受用,掂了掂那松墨,满意道:“你的确有心,是有何事想来求我么?你说罢,我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宝颐道:“昨日那个西域面孔的商人……”
“若摩吗?”陈管事反应奇快:“他是西域人,以前在互市上做小生意,后来转贩布料了,你打听他做什么,莫不是看上了?”
这都哪跟哪儿啊!宝颐大窘:“我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哪有信心想这等风花雪月,就是他说他能给我弄来好棉花,我怕他骗我,便来问问陈管事他的来路与品性,不会是信口开河,诓骗我吧。”
“他主动与你提的吗?”陈管事问。
宝颐点了点头:“是。”
“哦,”陈管事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你看上他,是他看上你了。”
宝颐发现自己当真低估了中年女性对桃色八卦的热爱。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热心做媒的陈管事拽回来,后者终于想起正事,对她道:“他人不坏,做生意也有诚信,能在西域那种民不聊生的鬼地方全须全尾长大,还有了点产业,是个人才。”
宝颐心下微微安定:“那……”
陈管事建议:“他既然主动与你承诺能弄来棉花,你就让他弄去,立个字据,说清楚这份棉花是他送你的,回头他想讹你也讹不上,若是彼此都觉得对方能耐不错,便坐下来谈谈,看看能不能一道儿做生意。”
宝颐没想到区区一块墨,竟然套出那么多推心置腹的话来,直把她感动得眼泪汪汪,认定陈管事是个大大的好人。
陈管事道:“成了的话就把布卖来我们这儿,我们三个一块分账。”
宝颐恍然大悟,原来陈管事也等着从她身上分点钱啊!
她这才明白,原来当初自己嫌弃自家衣庄掌柜是何等肤浅,她天真地以为掌柜万事不理,衣庄赚钱全是自己的功劳,现在看来,管着偌大店铺不生乱子,还能赚到钱,这简直是惊为天人的能耐。
在亲人爱人的羽翼庇护下,她从未见过外面的风霜,如今万事需要从头来过,方知立足世间的艰辛与代价。
她颇为感慨:即使种种不易,总归是愿意照顾她的好心人多,该让这些人知道,她唐宝颐也有一点小小的天赋才华,还愿意钻研,是值得帮的。
心里的一股气攒着,她顾不得虚无缥缈的面子,待到下一次若摩来衣庄送货时,主动递出橄榄枝,允许他观摩她的织机,与之相对的,他也要替她弄来好棉花。
若摩丝毫不见惊讶之色,笑嘻嘻地答应下来:“好啊。”
宝颐有些疑惑,忍不住问:“你怎么胸有成竹似的,笃定我肯定会来找你?”
若摩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看着极精明,却又透着一点淡淡的傻气,他深情开口道:“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
宝颐翻了个白眼:男人还是该矜持一点,太直白当真很烦人啊!
谁知若摩下一句是:“……咱俩是同类,我懂你,想捞钱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宝颐领若摩参观织机。
张氏和唐池站在角落里,谨慎观察着他。
若摩此人相当热情,且自来熟,进门一通伯父伯母弟弟地乱叫,张氏勉强还礼,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他一头茶棕色的小卷毛上,那茶棕色的小卷毛上挂着一顶黄绿的帽子,帽子上三枚紫色翎子分外妖娆。
张氏上一回见如此打扮的人,还是在英国公夫人的赏花宴上,那时英国公夫人新得了个西域面首,高鼻深目,顾盼多情,穿成只花孔雀,在贵妇们身边搔首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