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宝颐没想过这个问题。
若摩于她,算是纯粹的赚钱伙伴,以及剥削她的黑心老板。
但看在最近边关不宁,布价走俏,赚头还不错的份上,她忍了,但时时积极打探着渠道,准备以后一脚踢开他单干去。
至于有没有意思……好像不太喜欢也不太讨厌,与当初她对姜湛的观感差不多,男人么,喜不喜欢无所谓,能合作能利用就行。
听得张氏这样问,宝颐老老实实回答道:“阿娘,我都说了,我经了裴振衣这一遭后,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懒得应付男人,只想把钱先赚了,把家里的日子整治好了再说。”
张氏一听,那可不就是无意?
顿时略感遗憾,却也心里明白,宝颐这是真想通了。
想清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并朝着目标前行,这样也很好。
她叹口气:“好吧,阿娘不催你,你自己有数便是。”
可她又不甘心:自己女儿如花似玉,从小众星捧月,灿烂耀眼,如今只能屈居异域边城,以做针线活计为生……大美人的日子落魄至此,还需每日往脸上抹点脂粉来掩饰容貌,怎能不让人唏嘘。
骂丈夫早已骂累了,况且自己也难辞其咎,张氏只能把多余的憋屈发泄到裴振衣头上:“……说起你那裴大人,他也真是的,为何就不能多坦诚些,把你当个人看呢?若他能像个样,你也不至于被迫逃离不是?”
宝颐摇了摇头:“他一向如此,只会给人当爹,却不会当个丈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没力气再把他掰成合适的样子了。”
张氏不语,母女两人相对静坐。
忽然,她问道:“那你可知道,他近况如何了?”
宝颐皱了皱眉。
“他……他当了裴都尉,与李令姿的父亲一同戍边,叶城离镇西军大营太远,我也只知道这些。”
也幸好叶城远离镇西军大营,中间还隔着一道山脉天堑,不然宝颐保险起见,早就要搬走了。
梁下传来唧唧啾啾声,又一年冬去春来,乳燕归巢,当年隔花初见,也是这样一个明快的初春。
彼时还不知道,他们此后互相纠缠,互相亏欠,人格的不对等让他们永远无法平视对方的眼睛,浑浑噩噩数年,直到幡然醒悟,天各一方。
烟云般的往事从眼前掠过,宝颐一时失神。
“我和他已经毫无关系了。”
半晌,她才淡淡道:“在他身边时无知无觉,如行尸走肉一般,出来后才觉海阔天高,舒服自在,能和阿池一起日日伴着阿爹阿娘,赚银钱,已是我梦寐以求之事了,至于他……”
“他迟早会有一天把我忘掉的……吧。”
她对此也很不确信。
“他早晚有一天会忘掉我的。”宝颐又重复了一遍,好像在说服自己,消除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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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裴振衣自请调来了西北边关,但他并未有什么动作,存在感极为稀薄,连阿佩都说不清他具体是来做什么的,好像只是自我放逐来此地一样,偶尔参与一些刺探情报,巡逻的工作,其余时间皆不知所踪。
昔日他替皇帝做事,行事雷厉风行,心黑手狠,大有酷吏之势,如今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一般,颇令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在刻意伪装自己,还是真的痛彻心扉后,整个人由内而外崩塌了。
他似乎一直没有忘记她。
听阿佩说,他有时候会独自纵马前去当年被他剿灭的小部族,去她伪装的身死之处,一整晚一整晚地发呆。
他也对着空气说很多话,奢望她留在那处的魂灵能听到似的。
当年他没有开口对她解释,天人永隔后,他反而能张开嘴,把无法向她明言的思念统统都告诉她了。
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来边关的第二年,裴振衣突然开始喝酒。
他一向不是纵欲嗜酒的人,平日生活清苦,犹如一个苦行僧人,可莫名其妙地,他再也不去那个小部族了,反而每日把自己关在营帐中,开始饮用军中的烈酒。
起初阿佩觉得奇怪,怀疑其中有诈,偷偷找了埋在镇西军中的细作一探究竟。
细作出去打探后来报:裴都尉可能疯了。
阿佩吓一跳:“疯了?”
细作一五一十道:“那肯定是疯了,裴都尉饮过酒后,醉醺醺之际,会对着营帐的角落温柔地说话,好像那儿真的站着个人一样,约莫是太思念亡妻,却阴阳两隔,他受不住如此痛苦,只能饮了酒,才能在神思恍惚间与其温存片刻。”
饶是阿佩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这样的疯法。
“但裴都尉清醒时还是一切平常的,偶尔疯一疯罢了,”细作赶紧道:“约莫是心病吧,要在意志薄弱时才会发作。”
“他身边有别人吗?”
“没有,”细作回答:“一个都没有。”
“……”
阿佩打发走了细作,远望天际群山,怅惘难言。
她在军中多年,也算见过红尘众生,人心鬼蜮,世间男女之情常如烟花,绚美动人,却只开一刹那。
所以,她从没见过如此绵长钝痛的思念,这思念像一面绵密的网,轻柔捂住口鼻,让你无时不刻不处于窒息感的包袱之中。
他大概是很后悔的吧,因为愧疚,才一遍一遍自我欺骗,冷静地,清醒地沉沦下去。
也不知自己把宝颐带走,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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