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王的迷惘（下）
两日后的午夜，烬楠与月影抵达西木镇。伊睨得知烬楠来到西木镇，心里莫名的欢喜，只是却也丝毫未显露于形色，且依照应有的礼节迎接烬楠的到来。一番安顿之后，伊睨有意支开月影。烬楠领会的以巡视之名，与之游走于西木镇中的街巷。
如今的西木镇与以往又有所不同，原本划地集中的市集已成为操练场，而大小商户也已分散于各处街巷，经营的时段不再受市集的限制，即便夜深，各处街巷中也依然有点着灯火尚未打烊的店铺。
“西木镇越来越热闹了。”伊睨骑在她的麒云兽“火神”的背上，左右的顾盼，不时的看一眼烬楠，“自从明玑城的许多新政传到各处城镇，很多地方都已日渐兴盛。”说着，又侧身伸出一只手去，在他的侧肩用力一拍，笑着一句，“看来你没有辜负众望。”
烬楠却勉强的一笑，摇了摇头，“所有的新政都是玄垣草拟的。”
“那也是经由你颁布的。”伊睨不以为然的一笑。
“伊睨，”烬楠轻轻一拉缰绳，令座下的麒云兽“绝尘”停了下来，侧身望着伊睨，又不由得一叹，“好像很久没有被你奚落了。”
“那是因为，现在的你是圣晖王朝的晦明王。”伊睨故作懊恼地说道，“我一个两道元符的御神者，又怎么敢得罪你这个王呢？”
“说到底，还是在强调你拥有两道元符。”烬楠撇嘴笑道，“可是，现在的你已经达到御神者的修为了吗？还是依然向玄垣说的，是个半吊子御神者。”
“玄垣又这样说了吗？”伊睨蓦地没了方才的温柔，挺直了背脊，向烬楠厉声质问道，“他凭什么这样说，你告诉他，如果他再这样说，那我们就试试，谁才是半吊子御神者。”
烬楠看着伊睨一脸认真的怒色，忍俊不禁，“现在总算有点像我认识的那个伊睨了。”
“你奚落我？”伊睨哼的一声，“我这样将你奉若上宾，令你颜面大放光彩，你竟然还奚落我？”
“难道你忘了，我是圣晖王朝的晦明王吗？四国的王都需臣服于我。”烬楠故作威严地说道，“所以……”
不等他这话说完，伊睨便猛然一策缰绳，向着街道的尽头飞奔而去。
烬楠一路紧跟其后，直至去到西南角的城墙。
先行抵达的伊睨，此时已立在城墙之上，皎洁的月光，一袭铠甲泛着暗红的光影，颈间随风而起的长巾如月色般苍白。
“只是个玩笑。”烬楠走上城墙，立在伊睨的一侧，看着远方残红褪尽的天空弥漫的夜色，说道，“我时常怀念，我们最初离开羽士城的时候……”
伊睨在他言语未尽时，接过话来说道：“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重建一个更好的世界吗？”
烬楠于微凉的风中深深的一息，“至少我们是为了重建一个更好的世界而活着。”
伊睨困惑而忧愁地说道：“可如今的我却越来越迷惘。”
烬楠默默地看着她。
“就像沙伽罗，他的双手曾沾满了每一座圣城亡者的鲜血，可是，如今我们却要与曾经的敌人、甚至仇人为伍。”伊睨接着说道，“难道为达目的，无视黑白，这就是所谓的智慧与胸襟吗？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出现了更强大的敌人，我们是否又将与罹锘结成联盟。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为了正义得以伸张，还是……仅仅只是权利的游戏？”
烬楠依然沉默着。当现实变得复杂，当简单的初衷变得如网交错的复杂，他同样深陷于迷惘。
伊睨这时又转而说道：“原本我是要率领玄甲师前往红河与刺魂者集结的。可是，陌枷灵大人削弱了我的兵权，更削弱了迦叶殿下的兵权。依陌枷灵大人的意思，我们只需固守自己的领土，而机械帝国的入侵亦是削弱异族的机会。可是，我们的邻国却是霜刃王国，是曾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凝锋殿下的圣盾军团。难道在利益的面前，所有的信义就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吗？”
烬楠听着伊睨这番话，不无惊异地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伊睨点头道：“是陌枷灵大人亲自向我下达的命令。而且我的玄甲师被削减至一千兵力，陌枷灵大人以玄甲师抽调的一千兵力，加之扩编至五百追风者的碧羽营，重新组建了羽林师。如今骞林王国直属迦叶殿下的南昭师虽有三千兵力，却无一精锐。不止如此，南昭师其中两千兵力还被陌枷灵大人派来驻守西木镇，暂且由我指挥。日前，我还听说，迦叶率领南昭师的一千兵力前往红河去了。”
“陌枷灵难道是要架空迦叶吗？”烬楠猜测着问道，“可即便如此，她也应该清楚，如果仅以一千普通修真者，迦叶绝没有可能抵御机械帝国的入侵。”
“陌枷灵已然不再是我曾经所仰慕的那个人了。”伊睨失望的说道。
“可是，如果她沉迷权欲，又怎么会放心的将这三千兵力交与你？”烬楠问道。
“那是因为她了解，我始终都不赞成与沙伽罗结盟。也因此，我与迦叶和凝锋始终有所隔阂。”伊睨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赞成陌枷灵如今所做的一切。如果一个联盟失去了信义的根基，为了利益彼此利用，那这联盟和此前被分裂的机械帝国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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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没错。”烬楠说，“我绝不会眼见着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你要怎么做？”伊睨不免忧虑地说道，“如今，你虽然身为圣晖王朝的晦明王，可明玑城却没有一兵一卒。而且……”她这般说着，又不禁犹豫的欲言又止。
烬楠明白她想要说的是什么，毫不避讳的接过话来说道：“虽然，眼下我的王位其实名不副实。但即便没有晦明王之名，没有救世者之名，我依然是曾经的我。我依然会前往红河，即便我们的军队无以抵抗机械帝国的进攻，我也将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可往后呢？”伊睨依然忧心忡忡地说道，“以如今的局势，即便我们能够击败机械帝国，恐怕在那之后，四国内部也将面临权利纷争，四国之间更是难免重燃战火。那样的世界和过去又有什么分别？”
烬楠在她这言语间再次的沉默了，此时的他无以解开她的困惑。机械帝国的大军被击退之后的数月间，他于明玑城中所见，同样并非如他以为的和睦，人与人之间并非因为曾经历的苦难而变得更加包容。相反，漫长的动荡令人的戒备之心与自我的危机感更为加重，彼此的猜疑与算计屡见不鲜，出现越来越多的投机者。所见的种种丑态，令他深感重建世界的梦想不仅未因一时的胜利而更近一步，而是于更为复杂的现状中俨然愈加遥远。
“我该怎么做？”伊睨在他的沉默中深沉的一叹，“身为御神者，我感觉自己身负重责。曾经的我所想的只是战胜机械帝国，回到火印城，重建曾经的家园，驱散所有以往的黑暗，令那里成为光明永恒之地。可如今，事态的变化却令我俨然失去了方向。如今面对陌枷灵与迦叶，我甚至都已无从选择。”
“也许如今的我们无以改变世人，更无以改变世界，但至少我们可以让世人看到我们的选择。而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放下自私的执念，坚守最初的梦想。”烬楠这般说着，又向伊睨问道，“如果机械帝国真的从南方入侵，如果我们无以在红河抵御机械帝国的进犯，你会选择放下陌枷灵于私利的权衡，违背她的命令，为了整个王朝的未来与我并肩作战吗？”
伊睨于他这言语中蓦然如释重负，坚定地答道：“那将是我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