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20）

第一百四十七回猪谏

徐赞独自在饭桌前站着，惊魂未定，便有从人来报：“江大人有请。”  徐赞这才来到后院，看到江彬，正站在门外守着。江彬见他来了，笑道：“徐大人，今天你可是在刀口上滚了好几个来回啊，现在这颗脑袋还在，那真是运气。”

徐赞说：“唉，我就是嘴快，还真不是故意的，以后江大人你得多多指点，要不说不清什么时候，脑袋就搬家了。”

江彬笑着点点头：“这态度就对了。那我问问你，着苏州可有什么特产么？可以让皇上高兴的。”

徐赞想了想，说：“茶叶、丝绸、糕点……”

江彬摇摇头：“不是说这些，这些皇上都有，我是说，平时皇宫里看不到的。”

徐赞晕了：“苏州有的，皇宫里就应该都有啊，难道还有什么掖着藏着敢不给皇上的？”

江彬嘿嘿一笑：“看来徐大人真是新来的，对苏州的民风还不是很了解。”

徐赞道：“究竟是什么，还望江大人明示。”

江彬便把嘴凑近徐赞的耳朵，说了两个字：“春宫。”

徐赞一愣，这他还真没听说过，愣愣地看着江彬。江彬这才把近来风行版画，而其中《风流绝畅图》又是绝品的事情，跟徐赞说了一遍。江彬又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原来这家伙刚刚和徐山人聊天，追问苏州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徐山人说了好多，江彬都觉得没意思，最后，老徐想起来这个版画来，江彬这才把徐赞叫来，想叫他去弄。

徐赞还真有点为难，堂堂知府，刚上任就去满街买春宫？不像话啊，当然更不能说是皇上要。

江彬看他皱眉头，问：“有什么难处吗？”

徐赞赶紧说：“没有没有，马上就去办。”

到了前面，想了好半天，这才想起一个办法，吩咐人立刻把看在小屋中的老胡叫出来。这老胡一大早来拿钱，谁知道被溜溜关了一天，生意没人照料不说，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被提出来，跪在徐赞面前，一个劲儿磕头：“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赶紧让我回家吧。钱我也不要了，金叶子我也不要了，字画我也不要了。”

徐赞让他起来，说：“你不要害怕，该是你的，一点都不会少你。你现在替我去办一件事情，办得好了，本府重重赏你。”

老胡一听，踏实了，说：“那好那好。让我回家就成，啥事都能办。”

徐赞把他叫过来，低声对他说：“你带着本府的人，去买木版画，价钱不要问，只管要好的，特别是——春宫。”

老胡抬起头来，看着徐赞，心说，没想到新来的知府大人喜欢这一口。

徐赞道：“你是行家，所以叫你带人去。这是大事，给你提三个要求，一是快去快回，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二是不许多说，旁人若问你谁要，只许说是你自己亲戚嫁女，要用压箱底。三是交差之后立刻忘掉，谁要再提起，一概说不知。要是我知道你透露出半点风声，你这颗脑袋，就难保了。明白了吗？”

老胡点点头：“懂了，只是这大半天的，肚子实在是饿，得吃点东西才行。”

徐赞一板脸：“叫你去你就去，回来再吃。”

老胡吓一跳，赶紧点头。徐赞这才又叫来自己的幕僚，吩咐几句，让他和老胡一起去了。

为啥赶时间啊？因为南京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南京人一到，皇上立刻就得走，那事情没办完，不是结了梁子了吗？再想想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就想起小林知府走之前交代的杨循吉来了，又赶紧让人快马去支硎山，无论如何，要把杨循吉接来，和皇上一起回南京。之后呢，想了想，叫了心腹来，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那心腹立刻叫了十几个府兵，出去贴告示去了。

告示写得很简单，就是从明日起奉旨行事，苏州城内外百姓，一律不得养猪、卖猪、杀猪，忌食猪肉，所有存栏猪只，一律放生，有违背者立捕入牢充军。下面盖的是苏州府的大印。

这告示一贴出去，苏州就炸了营了，老百姓议论纷纷，都知道皇上到了苏州微服私访，却没想到皇上下了这么一道旨意。最惨的是那些养猪的、卖肉的、开饭馆的，这么一来，就赔大发了，什么狮子头烧方肉腌笃鲜，全完。赔钱是小事，主要是好多人就没了生计。养羊是说养就养的么？味道也不一样啊。

办完了这一切，徐赞才松快了一点，喝了点水，等老胡他们把春宫买回来了，看了看，确是《风流绝畅图册》无疑，这才放下心来，拿着画到了后面，给江彬看。江彬看了看，说声好，就进去进献给皇上去了。片刻出来，对徐赞道：“龙心大悦，会有你的好处的。”

好处就是皇上在小屋里再没出来，就连晚饭都是送进去的。徐赞倒也乐意，省得自己见了皇上，再说错话。一直到了后半夜，那小屋里都还是淫声阵阵。

还得说江彬，在门口站得笔直，一点都不困。徐赞呢？好几天没睡好，但也不敢睡，隔一会儿就带着人在院外巡逻，走上一圈，他就怕出事。

到了子夜时分，杨循吉赶到了。徐赞把他接进来喝茶。杨循吉道：“徐知府，我能不能不去啊？我都在家宅惯了，你再让我去南京，这不是折腾我吗？”

徐赞道：“早定下来的事，能翻悔么？更何况，皇上现在就在呢。”

杨循吉低了头，不吭声了。

徐赞给杨循吉安排了一间房，先歇着，随时禁军来了，随时就走。这杨循吉在房间里睡不着觉，就在外面溜达，结果看见隔壁房子里，也有人睡不着觉。那人在房里转了半天，也推门出来，和杨循吉打了个照面。两个打了招呼，不是别个，正是徐山人。

徐山人睡不着，是担心女儿。女儿年纪还小，被皇上这么一番折腾，不知道是否吃得消。又觉得皇宫深如海，这一去南京，再去北京，见着女儿就不容易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正在想辙，看如何能又享富贵又父女团圆呢，却看见了杨循吉。杨循吉就问：“这位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徐山人赶紧说：“不敢称先生，我姓徐，是街头卖艺，说平话的。敢问先生又是做什么的？”

杨循吉笑笑：“山野村夫杨循吉，我在家宅着写书呢。”

徐山人赶紧点头：“哦，原来是文人，那确实是先生。”

这杨循吉平时对民间小曲平话之类，最是感兴趣，听徐山人这么说，便打开话匣子。这两个倒是一见如故。杨循吉念的书多，讲起来滔滔不绝，倒是徐山人，听得多，说得少。聊了半天，徐山人说：“倒是杨先生有水准，若是以后，能给我们写写平话本子，就好了。”

杨循吉摇摇头说：“这个使不得，向来都是我们收集平话本子，来写书的。一个是水，一个是源，那不能搞颠倒的。”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不太瞧得起说书的艺人了。徐山人也听出来了，只是嘴里一个劲儿地说是，不敢造次。

正聊着呢，就听得前院里一声喊：“我饿啊。”那声音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两个都是一惊，跑到月亮门口，望前院去看，就见一个人，端着吃食，后面跟着徐赞，匆匆而过。

喊的不是别人，正是老胡。这老胡出去买了春宫回来，徐赞就叫他去偏房等着赏，可一忙起来，竟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到了半夜，饿得头晕眼花，实在扛不住，就喊了起来。这一喊，把徐赞吓了一跳，这要是惊驾了罪过可就大了。急切间也找不到热饭菜，叫人端了茶水点心，就到了小屋子里。那老胡见了，哪里顾得上许多？抓起来就塞满了嘴。

徐赞看他咽下去那一大口，道：“慢点吃，别噎着自己。”

老胡点点头，舔舔嘴唇，说：“这位大人啊，你可整死我了。我知道有吃的，可你就是不给我送来。那我能不急吗？唉，现在肚子里有食，算是好受多了。”

徐赞笑了，说：“你才饿了一天，就这样了。所以啊，做人要有良心是吧？尤其是商人，明天能跟人结帐的，赶紧就结了吧。我也知道，文人都清高，若不是等米下锅，谁到你那里卖画？对不对？”

老胡知道徐赞在点他，只好说：“对对。”

徐赞摆摆手，从人端上一个盘子来，上面放着一堆银子。徐赞道：“你卖的那些画，加上跑腿的赏钱，一共给你三百两。拿了回家去吧。”

老胡一听就急了：“三百两怎么够呢？就《秋风纨扇图》一张，就值得一千两。”

徐赞把脸一沉，道：“你到底要不要？这是国家征购的画，哪容得你讲价钱？不要我就把钱收了。”

老胡知道今天倒霉，只好认了：“要，要，三百两就三百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