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19）

第一百四十六回民女

时候还早，两个人东转西转的，来到了攀桂楼，见还没有开门，便走进隔壁的茶馆，要了壶茶，坐下听评话。这时茶馆人并不多，都是些闲得没事的老人，在这里喝茶吃点心，听听故事。只见台上，一老一少两个，老的胡子已经灰白了，小姑娘则只有十几岁，长得齿白唇红，聪明伶俐的样子，看上去就是父女两个。只见那小姑娘拿着三弦，她爹说几句，她就弹一弹，抑扬顿挫，煞是好听，就是听不懂。小胡子听着听着就烦了，挥手把茶房叫过来，问：“这唱的是什么故事？”  茶房道：“他们今天说的是言情的，《绣襦记》。”

小胡子说：“我北方人，听不明白你们这儿的话，你给我翻译，到底讲的是什么？”

茶房为难了：“客官，你看那么多客人呢……我不能就照顾你一个吧？”

小胡子抬眼看了看那大汉，大汉立刻掏了把银子放在茶房手里，说：“包场了。”

茶房喜出望外，立刻招呼人都出去，说是今天贵客包场。看大家呼鲁鲁都走了，说书的父女俩也愣了。小胡子慢慢走到他们两个身前，笑嘻嘻地说：“不要害怕，就是人多听不清楚，想离近点，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那两个点点头。

小胡子又问：“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啊？”

那老头答道：“不敢不敢，其实我岁数不大，四十多，姓徐，他们都叫我徐山人，这是小女，名唤珠儿。”

小胡子点点头，道：“徐先生，哪里人啊？”

徐山人说：“我们就是苏州本地人，但十几年来，一直是在南京混生活的。可这些天，说是皇上要到南京，要把我们这些卖艺混饭的都轰出来，我这一想，还是早点走，去别的地方。所以我们父女两个，就回苏州来了。”

小胡子嘿嘿笑了笑，说：“老徐啊，你们说得好听，就是我听不明白，你先把《绣襦记》给我讲讲么。”

徐山人道：“这故事讲的是一个书生，叫郑元和的，上京应试，结果沉溺烟花柳巷，喜欢上了名妓李亚仙。可惜郑元和花光盘缠，被鸨母轰了出来。贫病交迫，走投无路，就去寻活计，给人家哭丧。可恰好被他上京任职的父亲认出。郑父一怒之下，把他打得昏厥，扔到郊外，于是他当了要饭的。后来，还是李亚仙认出了他，偷偷把他带回家里，花钱供他读书，结果考上状元。最后小郑娶了小李，皆大欢喜。”

小胡子哈哈大笑，连声说：“好故事，好故事，这个故事怎么像在说我啊？”又回头对着大汉说：“我演这个郑书生，让老徐演我爸爸，你演哭丧的，茶房演要饭的，哈哈，至于李姑娘么……我们请珠儿演好不好啊？”

大汉笑道：“好好，本色演出，合适。”

徐山人赶紧道：“客官是贵人，怎么能演戏？这是说笑了。”

小胡子道：“怎么是说笑？徐先生，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得了，咱们想去南京去南京，想去北京去北京。”

说着，就顺手去拉珠儿，珠儿还要往后躲，早已经被一把拽住。只不过看他器宇轩昂，人又和气谦逊，那手抽了抽，便又不动了。

小胡子看珠儿的态度，知道小姑娘已然乐意，事情成了，便笑眯眯地松了手。这时大汉在小胡子耳边低声说：“时候差不多了，隔壁应该开门了，咱们还去么？”

小胡子摆摆手：“不去，咱们听书。”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一片嘈杂。一干人冲了进来，哗啦跪倒一片。为首的叫道：“臣苏州知府徐赞迎驾来迟，罪该万死。”

这徐赞头天刚刚接了苏州府的差使，忙了一天交接，头晕脑涨，天快亮了才刚刚睡下，结果还没躺踏实，就有人求见，说有重大事。按理说徐赞手下把他轰走就算了，可因为刚来，想树立爱民如子的光辉形象，头天特意叮嘱了，谁来都要叫起他。结果呢，叫醒他的就是老胡。这老胡扛着字画，拿着金叶子，找新上任的苏州府兑换银两来了。

徐赞一看这张金叶子，倒吸一口凉气，这绝非是民间之物，再想起昨天接到南京文书，说要查访走丢的皇上，马上起了身冷汗。一面吩咐把老胡先看起来，不许走露风声，一面带人，就把攀桂楼所在的那几条街封了，挨家挨户查访。这一查，就查到茶馆来了。在门外一看，这长相也太特别了吧，除了皇上，谁还能长这么长的一张脸呢？

咬牙狠心，就算是跪错了也要跪。于是就带人冲了进去，哗啦一下，跪了一片。

这么一嚷嚷，徐山人和珠儿也吓坏了，慌不迭跪了下来。小胡子慢慢站起来，搀起他们，说：“有你们什么事啊？起来起来。”接着又转向跪着的众人：“你们哪个是头啊？”

徐赞磕头道：“臣，苏州知府徐赞。”

小胡子哼了一声，道：“朕微服私访，全是为了查找宁逆踪迹，没想到被你给搅乱了。知罪吗？”

徐赞登时汗如雨下，连连磕头道：“臣罪该万死。”

小胡子咽了口吐沫，好像在想怎么处罚徐赞，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想了半天，才想出办法来：“好了，你不知道，朕也不怪罪你了。请朕吃饭好了。一向听说江南饭菜好吃，你去办吧。”

徐赞哪里还敢怠慢，一面飞速让人回苏州府洒扫安排，一面叫人飞报南京，请禁军锦衣卫前来护驾。这边则拥着皇帝，赶紧回去。那江彬则紧紧跟在皇帝后面。皇帝呢，拉着珠儿的手再也不松开，珠儿则拉着徐山人。反正拉拉杂杂一大群，热热闹闹地出来。这消息马上就传出去了，苏州虽然繁华，可毕竟见到皇上也是第一次，顷刻间街道两侧挤满了人群，谁都想一睹龙颜啊。只可惜，就算这样也未必看得见，因为皇上所到之处，大家都得跪下，一跪就得低头。只有个别胆大的抬头偷看，看一眼又缩回去，也不知道看清楚了没有。

府兵开路，转眼间回到苏州府。徐赞请皇上上座进茶，皇上道：“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不要管朕。”说着就拉着珠儿直接往里面去了，找了间偏僻房子，进去，关门。徐山人还想跟进去，江彬却站在了门口，只是笑眯眯地说：“徐先生，你就在外边等着吧，荣华富贵马上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徐赞看见皇帝拉着小妞进屋，赶紧派了丫鬟老妈在外面伺候。过了好长时间，门开了，皇帝出来了，问：“该吃饭了吧？朕饿了。”

徐赞叩头道：“请陛下入席。”

一干人等立刻簇拥着皇上去前面客厅吃饭。后面的丫鬟，搀出珠儿来，已经是满脸泪水，脸色苍白。徐山人上前问：“女儿可好啊？”

珠儿看看她爹，笑笑，说：“还好了，皇上雨露恩泽，女儿心里是幸福得很。”

徐山人点点头，还能说啥啊？拿了帕子给珠儿擦泪，自己的眼泪却也流了下来。马上有人过来，带着他们两个走了。对这父女俩来说，短短半天，翻天覆地一样，也不知道以后是福是祸。

再说这一边，现找厨子做饭肯定是来不及了，好在徐赞有急智，吩咐人到附近上好的饭馆，每家点一个特色菜，火速送到苏州府，这才短间备好酒菜。但见那席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各色菜品，响油鳝糊、巴肺汤、碧螺虾仁、松鼠桂鱼、冰糖莲心羹等自不必说，还有一道唤做凤穿牡丹的，是香气四溢的蒸鸡翅。

皇上进来，往上首一坐，背后站着江彬。徐赞大气都不敢出，垂手侍立在一旁。只见皇上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问这菜叫什么，来历如何。徐赞新来的，有的菜自己也没吃过，答得结结巴巴，满头大汗。

皇上突然说：“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把珠儿叫来吧。”

徐赞连连点头，不一刻，徐山人和珠儿就进来了。皇上让他们上桌，那两个说什么也不敢。皇上说：“上桌是旨意，谁抗旨啊？”

这样一说，两个才战战兢兢，坐到边上。皇上一把将珠儿拉到自己膝盖上坐下，给她夹菜吃，一边问：“老徐先生，你给朕讲讲你们说的评话，都怎么个讲法啊？”

徐山人一听，立刻就要跪下答话，皇上皱皱眉头，说：“你坐着说，坐着说。”

徐山人只好回答：“我们这个评话，就是讲故事，一会儿跳到故事外，好像是看客，看着别人的事情，自己则在旁边讲，这个叫做‘表’，一会儿又会跳到故事里，假装自己是里边的人物，言行思想，都是自己的，这个叫做‘白’。合起来，就叫做‘表白’。”

皇上听得高兴，连连点头：“原来这就是‘表白’，竟然有出处。”

徐山人又说：“评话最要紧的，是要逗大家笑。若是因为情节好笑，便叫做‘肉里噱’，要是因为打的比方好笑，则叫做‘外插花’，若是因为谐音或是让听的人想到可笑的事情，就叫做‘小卖’。”

刚说到这里，徐赞启奏道：“陛下，新菜来了，可以上菜了。”

皇上点点头，但见从人端上一个大碗，里面却是蒸得香喷喷烂烘烘晶莹鲜艳的四只大猪蹄。皇上肚子登时咕噜了一声，抓起一只，往珠儿手里一放，道：“快吃快吃，这个好吃。”

原来这猪蹄是要先红烧再蒸透，所以时间长些，来得也晚。但骨松皮烂，入味十分，当然让人垂涎欲滴。皇帝随口问道：“这个菜又叫什么名字呢？”

这个徐赞可是事先知道的，回答说：“这道菜，叫做万三蹄。”

皇上一愣，抬头道：“如何叫做万三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