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10)
第一百三十七回春宫
话说这唐伯虎,给老宋画起年画来,还真是上心,什么嗅花观音、红拂夜奔、太祖雪夜幸赵普、陶渊明桃花源,加上钟馗葛仙、如来达摩、江南山水、苏州小景……就没有他不画的。这么一来,老宋可是眉开眼笑。因为原画底子好,加上老宋雕版手艺高超,这个春节,苏州城里的千家万户,都挂上了唐伯虎画的年画。一时间大家争相购买,老宋就不停地加印,这个时候唐庆去学徒帮忙,老宋当然是求之不得。 唐庆也没白去,这小子一到了作坊里,竟然如鱼得水,不仅勤快伶俐,更是点子多多。这倒是有赖于他长年在唐伯虎身边耳濡目染。他出主意说,咱们家的年画,当然得和别家的有区别,不如就在画下面,署上“桃花坞”三个字,说明咱们的年画是“桃花坞年画”。老宋连连说好。于是就从这一年起,“桃花坞年画”的名头,就逐渐叫响了。
要说这老宋内向,手艺好,唐庆活跃,主意多,没多久两个人就成了一对好搭子,年画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带着唐伯虎这个年,都过得相对宽裕了些。唐伯虎打趣唐庆道:“看来你在我身边伺候,还真是埋没了。只有到了适合的地方,就能发挥才干。”
唐庆却说:“还是唐先生给我打的基础好,这是断断不敢忘的。再说了,我就是折腾得再厉害,那也顶多是个买卖人,和唐先生相比,永远都差个十万八千里地,不是一回事。”
唐伯虎哈哈大笑道:“你倒是嘴上抹了蜜一般。不过唐庆,我跟你说句实话,你有这样一个出路,我也是真高兴。这总比你出去给人当雇工种地强得多了。”
唐庆便说:“我记得唐先生的栽培呢,一切也是借了你的光。等过了年,生意闲一点了,我请唐先生,还有我祝大叔,一起吃饭怎么样?”
唐伯虎连连点头:“你请客?破天荒啊,这饭我是肯定要吃的。”
唐庆要请客,大家都眼巴巴等着。偏是忙完初一要忙十五,拉拉杂杂地折腾完,已经出了正月。却待要请吃饭,唐伯虎却说,刚刚过完年,大家肚子油水多,就算吃了,也觉不出你的好来,还是等桃花开了,再请不迟。这一拖就到了三月末,这一日唐庆对唐伯虎说:“唐先生,这客我就请了吧,要不再过两天,过年时挣的那点钱,该花光了。”
唐伯虎就是一愣,道:“这么快就花光么?”
唐庆说:“唐先生,你真是不知道,年画年画,过年才好卖,过了年,生意就清淡得很了,有时候三天五天,都卖不掉一张。”
唐伯虎说:“哦,理解了,要不别请了,要请也是我请。”
唐庆立马争辩道:“不成,说我请了,怎么能不请?你定下日子来,我就去城里菜馆订菜。”
唐伯虎看他实心眼儿要请客,便说:“也好,就明日怎么样?看看都请谁。”
两个人就商量请客的名单,结果,祝枝山、王宠、仇英和老宋、崔恩都请。这桌酒就摆在竹溪亭上。又算了算钱,真是笔开销。唐伯虎和唐庆两个争了半天,唐伯虎一定要出一半。唐庆死活不肯,说:“唐先生,地方你都出了,就算是一半了,若你还是客气,就把请柬也写了如何?这样你就出了一大半。这顿饭,算我们两个一起请的。”
唐伯虎拧不过他,只好同意。便出去买了洒花的纸笺,写请柬:
三月尽头将立夏,一杯新酒送残春。
共嗟时序随流水,况是筋骸欲老人。
眼底风波惊不定,江南樱笋又尝鲜。
芳园正在桃花坞,欲伴渔郎去问津。
请客的那一天,桃花庵真是少有的热闹,因为依旧没考上的王宠把王国士带来了。那王国士继承了王宠的一切优点,见到小桃笙,不管不顾别人,就拉着她要到桃林中赏花去。王宠看了,得意洋洋,对唐伯虎道:“你看看他们不是天生一对么?”
唐伯虎嘿了一声,说:“孩子小,还是得看着点。”正要叫九娘跟进去看看,九娘当然也想到这一层,早就带着周阿姨,一人抱着一个,去桃林转去了。王宠吐吐舌头:“也好,也好,跟丈母娘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
寒暄入座,祝枝山对着满桌酒菜,咽了口吐沫,道:“哎,胡子可是有些日子,没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了。”
唐伯虎说:“你知道么?这饭菜竟然是唐庆请的。”说着便把仇英如何引老宋来求画,唐庆如何去老宋那里学徒帮工,如何出主意卖年画,如何挣了钱请客,都说了一遍。听得祝枝山和王宠、仇英几个不住赞叹。那老宋还客气呢,不愿意上桌,一定要拉唐庆和崔恩单独摆个小桌子吃。唐伯虎哪里肯依?对老宋说:“我家没富裕桌子了,你要是不和我们一起吃,那就是嫌我家穷。”
老宋这才红着脸,客客气气地上桌。不过这哥儿几个很快就后悔了,因为老宋外表蔫儿了吧唧,酒量却大得惊人,从唐伯虎开始,连着仇英、祝枝山、王宠、唐庆、崔恩,一个个敬下来,敬完一圈儿,又敬下一圈儿。他敬酒的方式也是特别,端起酒来,冲人鞠一个躬,叫声:“唐先生请。”也不管你答应不答应,仰脖儿就干。这几位看老宋喝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喝啊,又加上多日不曾喝大酒,便跟着喝,结果不到半个时辰,菜没吃几口,人都醉得东倒西斜的。最后还是唐庆拦他:“老宋,别再灌几位先生了,喝太多……就就……说不成话了。”
唐伯虎一听就不乐意了,道:“怎么不喝?酒还有的是呢,继续喝。喝了这杯,咱们唱歌儿。”
祝枝山应和道:“好好,谁再席前拦酒,小心罚他。”
唐庆做个鬼脸,不吭声了。只见唐伯虎站起来,敬了老宋一杯酒,仰脖喝了,放下杯子,吟唱道:
伥伥暗数少时年,百丈柔丝易惹牵。
何处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
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盏院门前。
这一首,说的是少年时的轻狂梦想,百般柔情,到了现在都消磨殆尽,如同云烟。不过回过头看,也没什么后悔的,虽然穷点,但——还是喝酒吧。
祝枝山听了,叫了声好,站起来搂着唐伯虎的肩膀,竟然应和起来:
世事浮云几变更,邻居长听鸟嘤嘤。
缃编俯仰闲今古,青眼摩挲老弟兄。
树下送阄高啸饮,水边联袂细吟行。
胸中几十年来气,终不销沉负友生。
缃编就是书卷的意思。读了这么多书,身边的人,还是老弟兄亲啊。
唐伯虎哈哈大笑,也拍着他的后背,道:“胡子啊,咱俩也好久没一起做诗了吧?”
祝枝山点头道:“确实有年头了。”
唐伯虎道:“就为这个,咱们得喝上三杯。”说着就和祝枝山举杯对饮,连干三杯。之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一屁股坐下,眼睛虽然睁着,但却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祝枝山也喝多了,扶着桌子,勉强还没摔倒。
看这情形,老宋也放下酒杯,对唐庆说:“几位先生喝高兴了,那咱和他们说正事儿吧。”
祝枝山一愣:“正事儿?怎么还有正事儿呢?”他看看王宠,又看看仇英,两个人也是莫名其妙。
唐庆嘿嘿笑道:“是这么回事儿。咱们这个年画呢,过年的时候卖得不错。可年一过完,几乎就卖不动了。每年只过一次年,那咱们也不能每年就做那几天生意啊。赚的那点钱,根本就扛不过一年去。所以呢,宋大叔就和我商量,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这画,一年四季都能卖。诸位先生点子多,想向先生们请教。”
祝枝山“哦”了一声,原来是讨主意啊。只是现在自己已经喝得头大如斗了,哪里想得出来。
再看仇英,没喝太多,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吭哧了半天,说:“那咱们就不光过年出画呗,清明、端午、七夕、重阳……每次过节,咱们都卖画,不行吗?”
老宋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说:“恐怕不行。过其他的节,大家没有买画的习惯啊。咱们总不能非吆喝着大家一过节就买画吧?移风易俗的事情,咱们做小买卖的,干不了。”
王宠道:“我有个主意,那就是把四书五经什么的,都做成画书,卖画书挣钱,这个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