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3）

第一百三十回流贼

桃花在开，桃笙也在长。到了半岁多，唐伯虎就准备给她启蒙开讲，沈九娘道：“孩子还小呢，你着什么急啊？”  唐伯虎嘿嘿笑道：“不知道小沈姐姐当年启蒙，是几岁呢？”

沈九娘说：“我怎么记得？但我们那时是苦的，除了读书，还得顶书呢。”

唐伯虎奇怪了，问：“顶书做什么呢？”

沈九娘说：“练站姿走路啊。你以为姑娘家，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天生的么？那是练的。不管数九寒冬，也不管烈日暴晒，只管顶着书，在院子里站着，还得笔管条直，若是略有晃动，就挨藤条打了。”

唐伯虎吐吐舌头：“那这个就算了吧。桃笙只读书，就不要顶书了。”

正说话间，唐伯虎新雇的奶娘，唤作周阿姨的，抱着桃笙过来了，一路说：“这孩子吃了奶，还是哭，不肯睡觉，想是想娘了。你们抱抱她吧？”

沈九娘接过孩子，对周阿姨道：“我来哄她，你去歇一会儿。”

周阿姨答应一声去了。唐伯虎过去看这孩子，只见她在小沈姐姐怀里，便不哭了，只是瞪着大眼睛，滴溜溜看着。

唐伯虎奇怪道：“往常这个时辰，就是睡了，今天怎么这么精神呢？”

沈九娘说：“不睡就不睡吧，总是白天睡，夜里醒着，和唐抱儿一个样，那也不好。”

唐伯虎点头说：“我去取拨浪鼓，逗她玩。”正要起身呢，唐庆来报告：“王宠王大哥来了。”

唐伯虎“哦”了一声，心想这小子跑来做什么？只见唐庆笑眯眯地在他耳边说：“还带着王小哥。”

唐伯虎又“哦”了一声，看了眼桃笙，难怪这孩子不睡觉，难道这么灵？知道王国士要来啊？

嘴里应着，就来到梦墨堂，只见王宠正摇头晃脑地在堂上看那张桃花庵的大画，乳母则抱着小孩，在椅子上坐着。见唐伯虎过来，王宠赶紧说：“唐哥哥，近来可安好？”

唐伯虎道：“安好安好，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里来了啊？”

王宠嘻嘻笑：“想你了么，到你这里讨酒喝。而且啊，你看孩子们岁数都大了，也该见见面了。”

唐伯虎差点下巴掉到地上，说：“才半岁，就岁数不小了？”

王宠道：“那是那是。这不过些日子，我又得去考试么，就想在我走之前，让他们见见面，看看对不对脾气，这样我就放心了，也就专心了。咱们麻利点，一件事一件事地都办了才好。”

唐伯虎那叫一个乐，心说这当爹的性子还真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帮儿子泡妞来了。便让唐庆去叫九娘，把桃笙抱过来看。九娘抱了桃笙过来，两个小孩儿一见面，竟然咿咿呀呀地说起话来。唐伯虎看了，说：“还真是的啊，一见如故，挺能聊的。”

王宠都乐成一朵花了，说：“那就这么定了。”

沈九娘却说：“什么就定了呀？我家桃笙，那是随便就答应嫁的么？怎么也得费些周折啊。再说了，也得等到她大了，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有儿子。”

王宠道：“的确不是只有我一家，那你们再多生几个嘛。反正这个，我是排队了，第一号。现在全苏州都知道了，没人和我争。”

沈九娘“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去逗桃笙和王国士去了。唐伯虎叹口气，对王宠说：“要说再生，也得过些时候。我和小沈姐姐，现在身体都不太好，都吃着药呢，怎么也得等恢复恢复再说。而且市面上萧条，字画什么的卖得慢，价钱也不高，生多了，又拿什么养呢？”

王宠就问：“又是什么病呢？”

唐伯虎道：“小沈姐姐本身身体就弱，现在产后，气血总恢复不过来。我呢？却是胸痛。上次长民死的时候吐了血，到现在也没见缓。这些病，都是要慢慢将养的。”

这时候唐庆与阿桂，已经把酒菜摆到竹溪亭上。唐伯虎和王宠过去坐了，边吃边说。王宠想了半天，说：“唐哥哥，要我说，你这病根就两个字：‘钱紧’。你想想，若是手头宽裕，那能有这么大压力么？”

唐伯虎点头：“确是如此。”

王宠道：“我有个办法，包你药到病除。”

唐伯虎看了他一眼：“说来听听么。”

王宠道：“很简单。你这个园子太大了，不如把它卖掉，然后去郊外寻个地方，买块便宜的地，盖个房子住。这样不仅没有债了，而且手头还有闲钱。至少十年八载，你是不愁吃喝了。”

唐伯虎嘿了一声，道：“我就猜着你要说这个。跟你这么说吧，这件事情，是万万不行的。其一，我家自来苏州开始，就在城里住，要是把我轰城外去，我能答应么？其二，这园子是小徐姐姐住过的地方，我和小沈姐姐所有的生活和记忆，也在这个园子里，我又怎么肯把它交给别人？那不把园子给弄脏了吗？其三啊，日子总归要越来越好的，怎么能越来越糟呢？难道让我再从大园子搬回小屋子里？那不成。我就不信了，我守不住这个园子。所以，这园子我是不卖的，我喜欢这里，就算死了，我也得死在这里面。”

话说到这里，王宠便没法多说，只好换话题，开始向唐伯虎讨教应对考试的办法。唐伯虎道：“要我说啊，这书你都背了，前几次去考，那卷子答得也还不错，就是取不中，那也不是你的原因，只是命。”

王宠恨恨道：“要我说，这纯粹是耽误工夫。你想啊，大好时光，干点什么不好？和你唐哥哥喝酒聊天，或者回家读书写字，要么出去泡个姑娘，样样都比这考试有趣。我又不想裂土封侯，考这试纯粹是为了家里。我也奇怪了，家里有我哥考上了，不就完了，干嘛还来逼我？”

唐伯虎笑道：“总得磨难你么，要不你成纨绔了。”

王宠道：“还磨难呢，自己找罪受。为转运说了媳妇儿，又为这个生了儿子，然后还得去考。唐哥哥，不瞒你说，我是完全没有信心，这一次去考，你信么？结局还是不中。去呢，走个过场而已。”

唐伯虎劝他道：“你凡事要往好处想啊。你想我，要考还不让考呢。再说了，就是考不上，不还能顺带逛逛秦淮河，就当出去散心了嘛。其实呢，你说了，为了考试转运你还得了媳妇儿子呢，总是有好处的。”

王宠嘿嘿笑道：“还是你有福气，你得的是女儿。女孩儿好啊，读书纯粹为了兴趣，不用考试。你看我儿子，长大了，依旧得出去考啊。我受什么罪，他也就受什么罪。”

唐伯虎说：“那你就更得去考了。你把背运都走完了，你儿子还不一考就中？”

王宠感叹道：“唐哥哥，知道我为什么佩服你么？因为你想得开。以后我儿子考试考不中，你女儿也不会逼他，还会宽慰他。”

唐伯虎一愣，说：“怎么绕了半天，又说回去了？”

王宠嘿嘿笑：“那说点别的。唐哥哥，你知道么？流贼打到镇江了。”

唐伯虎吓了一跳，道：“江南一直富庶啊，哪里来的流贼？”

王宠说：“这流贼也不是江南的，是北边的，唤作刘六刘七，一直在山东河北一带流窜，几次打到北京附近，闹得京师戒严。据说刚开始这刘六刘七也不是贼，偏是刘瑾刘公公的手下，看中了刘六的妹子。你想啊，他一个公公，要娶民女，那刘六能肯么？死活不干，这梁子就算结下了。当时，河北文安的知县捉贼，听说刘六刘七哥俩彪悍，还找他们帮忙呢。谁承想，刘瑾知道了这个事情，就咬定这哥俩是流贼的卧底，要抓他们。这二位没辙了，投了大盗张茂，这才作乱了。结果，刘六刘七全家被捕杀，这兄弟俩就死心塌地地当贼了。”

唐伯虎道：“原来也是逼上梁山的。”

王宠点头道：“没错。文安在哪儿啊？就在河北廊坊边上，廊坊在哪儿啊？就在北京城边上。那京师能不戒严吗？这兄弟俩忽而合兵，忽而分兵，杀了无数知县知州，朝廷的将帅也死伤无数，最大的官，惠安伯张伟和右都御史马中锡，都因为打了败仗，让朝廷杀了头了。”

唐伯虎说：“我怎么听说是我们苏州去的陆完陆大人在剿贼呢？”

王宠说：“这几年陆大人管这事儿，每次接仗，都能杀个三五千人，可也奇怪了，杀人如麻，贼却不见少，现在人家有十三万人，分二十八营，自己有了大元帅，连东厂西厂都有了。据说陆完也很奇怪，这贼怎么越杀越多呢？后来才搞明白，每次打仗，这流贼都抓好些老百姓打头阵，结果官兵大杀大砍，杀的全是百姓，真正的贼，一个都杀不着。”

唐伯虎道：“这招果然阴毒啊。”

王宠道：“还有呢，这陆完陆大人立功心切，把重兵都放在北边，把流贼往南赶。结果这帮流贼，从河北被赶到山东，又被赶到苏北，再被赶到湖北。后来贼也想开了，干脆下江南吧，江南富得流油啊，姑娘也漂亮。所以从黄州顺长江而下，现在围了镇江。要是镇江被攻破了，那南京和苏州都悬了。你想想，南京是帝都啊，太祖皇帝陵寝所在，朝廷必派重兵把守，那贼打不进去，十有八九转头来打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