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桃花庵主人卷四我也不登天子船》(30)
第一百二十七回怡老 这一日正忙活着,唐庆来报,说有位年轻先生在门口,要见唐伯虎,说是送帖子来的。唐伯虎就是一愣,这年轻先生是谁啊?王宠?仇英?唐庆应该都认识啊。
出了门,但见一位白衣少年,目若朗星,齿白唇红,微笑着站在门口。看唐伯虎出来,先作了揖,落落大方地说:“唐大哥,多年不见,还好吗?”
唐伯虎想了半天,想不起这人是谁。看衣装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便问:“我认识你?”
少年见唐伯虎不识故人了,哈哈大笑起来:“唐大哥当然认识我,只是我们上次见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呢,现在相貌身形变了许多,唐大哥不记得也有情可缘。我叫王延喆,家父就是王鏊。唐大哥可想起来了?”
唐伯虎一拍脑门:“我说怎么眼熟呢,王公子啊。哎,快进来坐坐。”
王延喆说了声“请”,迈步进门,对唐伯虎道:“唐大哥别叫我公子,就叫我王兄弟即可。”
“王兄弟这称呼归王宠了,你就小王兄弟吧。”唐伯虎把他让进梦墨堂,唐庆上了茶。唐伯虎道:“哎呀,真没想到啊,你出落得这么精神,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小朋友呢。”
王延喆道:“当然了,上次唐大哥去东山,打听我姐姐,我现在还记得呢。唐大哥,当时是打我姐姐的主意吧?”
唐伯虎赶紧示意他小声,说:“哪里啊,没有的事。”
王延喆嘿嘿一笑,也压低了声音:“唐大哥别隐瞒了,我年纪虽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早熟。”
唐伯虎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怎么样,她还好么?”
王延喆说:“还好还好,现在徐缙去北京做官,我姐姐独自在家。家父已经写信,让他想办法回来,家父总说徐缙不是当官的料,而是做学问的料,那官当一当,就可以了。”
唐伯虎嗯嗯点头,王延喆又说:“这次来找唐大哥,是家父让来的,家父有三件喜事,后天想请请大家。”
唐伯虎赶紧拱手:“恭喜恭喜,哪三件喜事啊?”
王延喆说:“一是家父七十岁寿辰,这个生日是要办一下的。二是家父为了和大家方便相聚,让我在苏州城里盖了座新宅,宅子落成,乔迁之喜。三是家父得了一幅阎立本的秋岭归云图,正好借这个机会,大家看一看。”
阎立本唐伯虎可知道,那是隋唐时期最牛的画家了,当年李世民在凌烟阁为二十四名开国功臣画像,以期千秋万代纪念,就是阎立本画的。人人皆知的还有《历代帝王图》和《步辇图》。俗话说,画传难过千年,是说经过时光流转,就算精心保护,纸张或丝帛那些画画的载体也扛不住了,超过千年的藏画极少。阎立本距离唐伯虎那个年代,就快一千年了,加上他主画人物,山水更少存世。老王鏊得一幅他的山水,当然是很难得的事情。
唐伯虎听得心里直痒痒,真想立刻看到大师画的山水是什么样的。
王延喆又说,王鏊辞官回乡,就想在苏州城里,建个宅子,这样他就能住进来,天天和朋友们喝酒作诗。这事情就交给自己去办了。万没想到,这王延喆是公子哥出身,富二代一个,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把个大花园造得美仑美奂,基本是按照东山壑舟园的路数来的,叫做“笑园”。园子造好了,老王鏊过去一看,死活不住,说:“我要住这么大园子,那朋友们来了,哪个还跟我说话?都看景去了。再说了,家人都在东山,我一老头子自己住,这么大园子再闹个狐仙鬼怪之类,还不把我吓着?”
结果,老王鏊犟脾气上来,非让王延喆在大宅子旁给他重新盖个小宅子。王延喆没招了,便在隔壁另盖一处房,就按照苏州中等人家的标准盖的,取名叫“怡老园”。这回老王鏊一看,觉得挺好,立马就搬进去住了。
那园子离唐申皋桥的饭馆不远,也在城西,从皋桥往北走一点就是。王鏊是苏州最有名的人了,他要搬家过来,街坊邻里全轰动了。轰动的标志事件,就是把王鏊新家的那条街给改名了,王鏊是大学士,那条街,竟然就叫了“学士街”。
王延喆把来龙去脉一说,唐伯虎听得啧啧连声,说:“王老师就是个性,越个性的人,那大家就越喜欢。只是——这回是三喜临门啊,躬逢盛会,不知道该带些什么礼物去合适。”
王延喆笑道:“家父什么都不缺,不需要带什么了。只是家父说了,要你们每人带张画,到他那里去换酒喝。”
唐伯虎连连点头,说:“好好,这个必须的。”
说完了正事,王延喆又问了问唐伯虎的情况。知道唐伯虎这些年不顺,颠沛流离,连连感慨,又拍胸脯:“唐大哥,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来好了。”
唐伯虎说:“小王兄弟,我这没什么难的事。就是经常缺人喝酒,你有空多走动走动。”
王延喆说:“那没有问题。我长大了,家父也不能老看着我。唐大哥你一声招呼,我就偷偷溜出来。”
到了老王鏊请客那天,唐伯虎自然是带了画当贺礼,早晨出门,就赶往怡老园了。王延喆迎出门来,说:“唐大哥到得早啊,快进来,还有到得比你更早的呢。”
唐伯虎进去一看,可不,沈周沈老师带着仇英,还有周臣周老师,加上文征明,已经坐在那里聊开了。老王鏊见了唐伯虎,笑着说:“唐寅啊,多年不见,还真是老成了许多。”
唐伯虎赶紧和大家见过了礼,奉上画卷,说:“王老师,你可是一点没变,要说变了,就是变得更加精神了。”
王鏊哈哈大笑,说:“原来唐寅说话也甜了,是你们沈老师教的么?”
唐伯虎赶紧说:“沈老师教的,甜就是甜,苦就是苦。若说甜了,那就是真的。王老师精神矍铄,有目共睹啊。”
旁边沈爷爷立马搭茬:“有明证的。王老师这几年著书立说,连写《震泽集》、《震泽编》、《震泽纪闻》、《震泽长语》好几本书啊,这次搬到城里,也是为了写新书《姑苏志》,为的是勘察方便。这是其一。其二么?三年前王老师还得了一个儿子呢,你们想想,六十七岁得子啊,岂不是老当益壮?我老沈就不行,我看你们几个虽然年轻,也是没这个力气的。”
一席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王鏊笑得最开心,说:“那是那是,哎,人总得有特长,我当官没时间和你们喝酒,晚上回家,弄个儿子,聊胜于无啊。再说,年轻的时候,不是耽误了么?功课总是要补的。”
王鏊的孩子和他年龄相差实在是大了点,所以王鏊有此一说。这么一来,大家笑得更厉害。
沈周对唐伯虎说:“快来看看王老师写的诗,我们正想词儿,看怎么夸他呢。所有的词儿都俗气,你嘴甜,来说个不俗的。”
唐伯虎凑过去看,只见是一首五言:
十年尘土面,一洗向清流。
山与人相见,天将水共浮。
落霞渔蒲晚,斜日橘林秋。
信美仍吾土,如何不少留?
唐伯虎看了,说:“好诗。”
周臣老师道:“用你说?这个我们都说过了,你再想想,哪里好了?要夸出新意来。”
唐伯虎把那诗翻来覆去读了几遍,道:“好就好在山与人相见,天将水共浮。”
王鏊一愣:“这两句又好在哪里?”
唐伯虎说:“山与人相见,是个‘仙’字,天将水共浮,是个‘沃’字。王老师在诗里打了两个谜语,意思就是说,我们这太湖,是仙境也是沃土,是天上人间么。”
王鏊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嘿嘿笑道:“有趣有趣,其实我写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唐伯虎说:“连想都没想到,说明这样好的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偏巧,就掉到你王老师的手里了。王老师真是有福之人啊。”
众人又笑了,就连很严肃的文征明,在旁边都把茶水喷了出来。
王鏊突然严肃起来,说:“这话也就咱们小范围知道,对外可得说,这是我王鏊想出来的。就凭这两句,我也得史上留名对不对?我可不是现捡便宜的人。”
文征明在旁边插嘴:“王老师置性命于度外,保护朝中大臣,对抗权奸,铁骨铮铮,不与渣滓同流合污,青史上早就为王老师留了一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