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桃花庵主人卷四我也不登天子船》(3)
第一百回扣人
到了午后,两个人都困了,又回客栈去睡。刚睡下,阿桂就来了,说了沈九娘住在城外的地方,又叮嘱唐伯虎动作麻利些,最好把回苏州的车或者船定好了。这意思,沈九娘也是着急得很。唐伯虎满口答应,睡意全无,便叫唐庆一起去码头。转悠了半天,最后决定单独雇一艘小船回去,省得人多眼杂。可走的日子,却又定不下来。 正彷徨呢,唐庆突然拉唐伯虎说:“唐解元你看,那是什么?”
唐伯虎顺着唐庆的手一看,“哎呀”一声,汗都下来了。只见一艘大船缓缓靠了岸,上面打的正是宁王的旗号。站在船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季安国。这家伙倒是够快,这才几天啊?就把江西的船开过来了。
其实祝枝山料到季安国看到小沈姐姐和唐伯虎两情相悦,会飞报宁王,掐算再快,来回也得十多天的工夫。万没料到,现在这宁王不在南昌,却在南京。
明朝藩王,是最忌讳出自己的封地的。不出封地,是老皇帝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有藩王偷偷出封地,便被削为庶民。可偏偏这宁王,不是个安分的人,他平日里就在应天府设了馆驿,派了人手,各种打探消息、走通门路、行贿勾结,什么都干。这一次,实在心痒难耐,便微服出行,跑来应天府,观摩这六朝金粉之地来了。这事情连季安国都不知道,他是折返江西半路过南京,在馆驿里开房,正巧遇到宁王。
季安国把苏州的情形,尤其是唐伯虎和沈九娘一段,吧啦吧啦一说,宁王大喜,立刻便让季安国调了停在桃叶渡口的座船,奔扬州而来。
宁王对季安国说:“若是赚得唐寅到南昌,你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连那个九娘都带来,你功劳就没边儿了。”
所以,也就五六天的时间,到了。
看到大船,唐伯虎赶紧拉了唐庆躲到角落里,说:“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
只见这季安国下了船,就有扬州府衙的人牵上快马。一行人上了马,旋风般地就往城里去了。
唐伯虎急得直搓手:“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
唐庆不懂了,就问:“唐先生不是说好了么?梅娘不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啊。”
唐伯虎道:“这季安国仗着宁王势大。梅娘虽然收了我们的钱,但季安国要是给她更多的钱呢?要是把她捉到府衙里抽顿鞭子呢?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经得起季安国催问啊?估计扛不了一半天的,就全招了。”
这么一说,唐庆也慌了,道:“唐先生,赶紧想办法啊,别咱们到手的媳妇,再让人抢了。”
唐伯虎说:“你别理我,我在想……这个……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找小沈姐姐和阿桂,把她俩重新藏起来。”
唐庆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知道他俩在哪儿,现在就去啊。”
唐伯虎摇摇头:“不成。我们的银子没给清,梅娘的表妹应该不会答应我们带九娘和阿桂走。若是强带,就成了咱们拐带女人了,那罪过也大啊。”
这回唐庆绝望了,抱着头,蹲在墙角,一声不吭。
唐伯虎来回踱着步子,像热锅上的蚂蚁,想来想去的,就想明白一件事:这季安国是冲着自己来的,大不了,自己跟他去南昌走一趟就是了。
想了一会儿,唐伯虎拉着唐庆道:“别耽搁了,我们赶紧走,去客栈收了行李,去找小沈姐姐。”
两个匆匆进了城,唐伯虎拿行李,唐庆又去教坊门口张望了一回,果然看到有当兵的守着,那季安国必定就在里面呆着呢。回来跟唐伯虎一说,唐伯虎就带着唐庆,直奔沈九娘和阿桂住的地方。那是城外一个小村子,打听到梅娘表妹的住处,就敲门。开门的却是个黑汉子,矮矮胖胖的,问:“你们找谁?”
唐伯虎只是说,自己是苏州唐解元,来寻沈九娘的。那黑汉子犹犹豫豫,还是把他们让进来。到了里间,刚坐下,就有个女人,也是旋风般地迎出来,说:“啊呦,早就听说唐解元的大名,今天见到,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唐伯虎看她,眉眼间倒和梅娘真有几分相象,知道这就是梅娘的表妹,便把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一遍,意思是,要带九娘,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躲上几天。
那女子一听说要走,脸就沉了下来,说:“这怎么使得?我姐姐把九娘托付给我,特意叮嘱,没有她的话,谁都不能带九娘走的,就是见也不能见。唐解元,你应该知道规矩啊,没有付清钱款,怎么能带人呢?”
唐伯虎解释:“这个我是知道的,只是现在事情紧急,万一季安国寻来,那九娘岂不是要落入虎口了?”
女人道:“我也没有见到你说的什么国,怎知道你不是在诳我啊?九娘被你带走,一旦破了瓜,那你说,我们到哪儿收钱去啊?”
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唐伯虎争辩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我和九娘是打算明媒正娶,哪有这样的道理?”
女人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唐解元当年去考状元的时候,就因为买考题出过事情。”
此话一出,唐伯虎就气往上撞,真想动手,但捏了捏拳头,还是忍住了。央求道:“这位姐姐,积德行善啊,钱我一两都不短你们的,写下字据都是可以的。”
这话说得很软,就连那黑汉子,都觉得有点挂不住,问女人:“要不,就让他们躲躲?”
那女人道:“呸。你这软耳朵,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啊?我看这分明是要赚九娘逃跑。今天早晨人刚来,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要变卦?”
这女人伶牙俐齿的一说,那黑汉子也就不吭声了。唐伯虎耐着性子,汗都快下来了。正想再怎么劝,突然就听后面有人哭叫:“不好了,快来救人啊。”那声音,不是阿桂又是谁?
这一嗓子,把大家全给惊着了。唐庆哪里还忍得住,一闪身就奔后院了。大家只好跟着,拉拉杂杂地过去,冲进后面的小房,却看见沈九娘躺在床上,脖子上还挂着绳子。阿桂守在旁边,不停地哭叫。
唐伯虎看着情景,腿一软,差点没跪地上。阿桂哭道:“她听见你们吵架,就上吊了。”
女人道:“你是傻子么?为什么不拦着她?”
阿桂说:“我去上茅厕去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回来就见她这样。我赶紧把她解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唐伯虎推开众人,挤到床边,拉着沈九娘的手道:“小沈姐姐,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说着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过这一哭,倒哭出蹊跷来了。只见沈九娘眼睛突然睁了一下,又闭上了。
这个小动作,也就唐伯虎看见了,心下顿时明白。原来是沈九娘看人执意不让唐伯虎和自己见面,便心生一计,和阿桂假装演了出寻死觅活的戏来。只是这戏,现在还不能说破,便拉着沈九娘,继续哭。这一哭,就想起了伤心事,想自己和小徐姐姐情投意合,却生死两隔,又想十几年来多少周折,好不容易遇到小沈姐姐,又那么多坎坷,竟然是怎么走,都难走到一起。越想越难过,竟然是真的嚎啕大哭起来。
这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边黑汉子已经打了碗水。唐伯虎抹抹泪,扶九娘坐起来,拿水往九娘嘴里灌。那九娘开始还牙关紧咬,灌不进去。黑汉子递上支筷子,唐伯虎去硬撬,这才喝了口水进去。假装缓缓喘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唐伯虎哭得伤心,自己也落下泪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那女子说:“行了行了,在我这里闹出人命来我可受不了。你们收拾收拾吧,我进城去问问我姐姐,她要是同意,那你们就走。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谁愿意惹这份麻烦。”
说着就转身出门。结果一开门,就被吓了一跳。原来外面已经被人围上了,季安国带着十几个兵与一干扬州的衙役,站在门外,后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看热闹的老百姓。
季安国是正打算敲门呢,没想到门反而自己开了。出来一个女人,见这场面,就往回缩,刚想关门,季安国抢先一步,站到她身前,问:“唐解元和沈九娘在你这儿吧?”
女人还想装糊涂,道:“你说的这两个人是谁?你走错门了吧?”
季安国笑笑,挥手,几个兵就把梅娘给推出来了。只见梅娘头发散乱,浑身被捆得像粽子一样。那女人见了梅娘,“啊”地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原来这季安国下了船,径直去了教坊找梅娘。那梅娘起初也是死活不肯说,一口咬定沈九娘已经被唐伯虎买到苏州去了,要季安国去苏州找人。季安国就要梅娘把买人的契约拿出来看。这约是昨天才签的,还有钱没付清的话,梅娘怎么肯拿?就想和季安国耍赖纠缠。没想到季安国一声喊,几个兵上来就把梅娘捆翻,拿了鞭子要抽。梅娘准备了多少说辞,就没想到老季会动粗,登时吓得魂飞天外,不用打,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季安国先叫人去客栈去寻唐伯虎,没想到人已经走了,便立刻叫梅娘带路,到郊外来寻沈九娘。
这一趟算是不虚此行,恰好把唐伯虎沈九娘他们堵了个正着。老季进了门,看见唐伯虎从屋里出来,正要说话,那黑汉子却拦在他面前。老季扬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得黑汉子转了个圈,蹲墙根了。
打了人,脸上却仍然是笑,向唐伯虎拱手:“唐解元啊,你好难找啊。哎呀,唐解元是为什么事情伤心啊?”
唐伯虎眼圈还红着,也拱拱手说:“老季啊,你不是回江西了吗?怎么又到扬州来了?”
季安国一把抓住唐伯虎说:“说来话长,走走,咱们喝一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