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一花影乱》(11)
第十回相亲
那天哥仨斗酒,喝得兴起,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全都高了。眼看大街小巷都安静下来,人家饭馆也收摊了,这才散场,小唐和小张别了祝胡子,歪歪斜斜搀着向回走,一路上摔了无数个跟头,衣服不合身么,老踩在前襟上。到家天都快亮了,看见唐广德和丘阿姨已经起来生火,张灵赶紧说:“您自己回家吧……我先撤了。” 这回长了记性,唐伯虎离家挺远就把树枝给扔了,一边磨磨蹭蹭走着一边琢磨编什么话把爹妈对付过去,就走到家门口了,被唐广德瞧见了,眉头皱得老紧:“哪儿开诗文会去了?满嘴酒气,我看柳树头那孩子挺老实的,怎么也替你们撒谎啊?”
丘阿姨一看唐伯虎这身打扮就急了:“哎呀怎么搞成这样?这属于什么癖好啊?”
唐伯虎没敢吭声,急着往屋子里钻,心说自己好歹是读书人了,千万别在大街上出丑,要打回屋打去也成。他嘟囔着:“我困了,我要睡觉。”
“睡什么觉?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觉?”唐广德气了,高声说,“你给我们省点心行么?”
“哎呀你就别再训他了。”丘阿姨说,“赶紧让他收拾收拾,咱们还得出门呢。”
唐广德这才压了压火,提着小唐的耳朵说:“赶紧去洗脸洗澡换衣服,就给你半个时辰,天亮了咱们一起走,你听清楚没有?斯文点。”
唐伯虎这厢收拾,心里却感觉很奇怪,一怪爹妈没教训自己,二怪出门去见谁?干吗搞得这么隆重?他拿水冲了冲自己,拿手指头蘸了点盐抹了牙,去去酒味儿,找了干净衣服穿上。刚一走出来,唐广德就说不行,最后还是丘阿姨去柜子里,找了新做的丝绸褂子出来给他穿了。唐伯虎心里就越发没底了,这是要去哪儿啊?这衣服不是准备过年才穿的么?现在还差一天呢。
心里打鼓,却没敢多问,吃了点早饭,头还晕着呢,就被拽出了门,一路在阳光照耀的雪地上踉跄着,东拐西绕,过了两个街口,就到了一户人家前。
丘阿姨整了整衣服,上前敲门,唐广德一手拉着唐伯虎,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吃的,站在后面。
没一会门开了,出来一个很瘦很瘦的读书先生,一见丘阿姨满脸堆笑,又看见唐广德父子俩了,一个劲寒暄,把他们往屋子里让。唐广德拍了下唐伯虎脖颈子,说:“赶紧叫徐伯伯好。”
唐伯虎稀里糊涂问了好,徐伯伯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进屋了,唐广德和丘阿姨坐下,和徐伯伯开聊。唐伯虎站他爸爸身后,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这徐伯伯,名叫徐廷瑞,是丘阿姨中秋节那阵推销月饼的时候认识的。俩人聊得挺好。听说徐伯伯自己一个人,家里有个小女儿,丘阿姨就留了心。回来跟唐广德商量,这唐伯虎明年考完了试,也差不多该张罗娶媳妇儿了,现在就物色着吧。后来呢,他们背着小唐又去串了几次门。这徐伯伯也明白了,就琢磨着唐家虽然不是大财主,但好歹生活也过得去,便说:“只要是读书的,就能考虑。”
这意思,就是要见见唐伯虎了。于是唐广德和丘阿姨就安排了这次串门。本来唐广德挺有信心的,可万没想到唐伯虎头天闹了个夜不归宿,还喝多了。所以今天相当低调,上来就说:“我儿子平时比较内向,不爱说话。”实际上,他是不想让唐伯虎说话。
唐伯虎虽然有点头大,但还是听明白了,登时出了一身炸汗,酒全醒了,满脑子想的却都是小徐姐姐。本来是想继续和小徐姐姐好的,这要是娶了媳妇儿,还不麻烦了?不过……这家也姓徐哈,不知道他那女儿长得怎么样。
正胡思乱想呢,徐廷瑞问话了:“不知道这位小唐公子,学问如何啊?”
这就是想考考小唐了。
唐伯虎一听问自己,就赶紧说:“徐伯伯,现在我想的全是学习,大丈夫么,应该努力读书,报效国家……我不知道是来相亲的,我要是知道就先不来了,这太分神了。”
这话说的,差点没把唐广德鼻子气歪了,心说你这小搅屎棍,真喝多了吧?怎么反着说话呢?
没想到徐廷瑞可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连说:“好好好,我就喜欢有志向的孩子。”
“我还写了诗呢。”唐伯虎为了证明自己只爱学习不爱别的,拼命表白,也没等徐伯伯问,就朗诵道:
陇头寒多风,卒伍夜相惊。
转战阴山道,暗度受降城。
百万安刀靶,千金络马缨。
日晚沙尘合,虏骑乱纵横。
小唐喝高了还能做出诗么?当然不是。不过自从见过梁储梁老师以后,小唐知道有大人好这一口,加上小时候读边塞诗读多了,所以平时就私下写了不少这样调调的东西备用,随时需要随时拿出来。这一次,他是想表现自己是一个四海为家不想娶媳妇儿的人,所以脱口而出。他万没想到,徐廷瑞是个老秀才,他越是这样,人家越喜欢他。就看见这徐伯伯眉开眼笑直拍大腿,那意思是就是他了。
唐伯虎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突然蹲了下来,捂着脑袋:“啊呦……我怎么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这一招,把个唐广德吓坏了,心说别是胡吃海塞的吃坏了吧?赶紧起来照看,看半天,唐伯虎只是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捂脑袋没捂肚子,突然明白过来是儿子使诈。但在别人家里也不好发作,只好跟徐伯伯说:“昨天下雪了,我看他是有点伤风。”
“哦,正好正好。”徐伯伯赶紧说,“我正好拿老姜熬了驱风寒的汤,让小唐公子喝一碗,去我屋里睡一觉,就全好了。”
这是立刻不把唐伯虎当外人了。
老徐说罢,就起身到厨房里端了汤出来。唐广德不由分说,捏着唐伯虎的鼻子就给灌了下去,心说你不是捣蛋么?那就叫你吃点苦头。唐伯虎可是从来没喝过姜汤,猛地又烫又辣一大碗,整了个呲牙咧嘴。
徐廷瑞接着就拉着他去后院屋里,让他睡觉。这倒是个意外的好处。唐伯虎现在就想睡觉,见床就亲,一头扎上去,竟然打起小呼噜。
徐廷瑞想,这孩子真好,长得精神,有才华,还不矫揉造作,是真性情。越想越喜欢,不由得笑出声来。
缘分这事情就是这样,想追的怎么都难追上,想躲着的,反而上赶着来了。
这唐伯虎一觉睡得那是相当沉,飘飘忽忽的,就感觉自己进了山。这山无比的高,直耸入云,半山腰还有雾罩着,所谓云山雾罩。自己呢,则走在一条小路上,周围青葱翠绿,鸟语花香。再看看身上,还穿着沈爷爷的大褂子,走路磕磕绊绊的。爬了半天,身上出了汗,也不知道上这山要干吗,就是一上一上又一上呗。口渴了,远远地看见有清泉,就往那边跑,可跑一步,那山泉就退一步,当下心中苦恼,觉得这山这水不是欺负自己吗?
正郁闷间,忽然见远远地有个老头,挑着一担黑糊糊的东西,向自己走来。那东西很多,沉甸甸的。唐伯虎仔细看,似乎是沈爷爷,但又比沈爷爷还老许多,看来看去,突然明白,这是挑着炭,让自己小斧劈吧。
忽而觉得,自己还在相亲,可不能干脏活累活,于是扭头要走,却怎么也走不动。想想算了,干活就干活,反正这亲相不相的也不重要,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等着沈爷爷过来。
那个白胡子老头挑着担子走过来了,一直走到唐伯虎身边,这下看清楚了,不是沈爷爷,倒是个更老更精神的老头,胡子都快垂到地上了。他放下担子,也是出了一身汗,直喘气。唐伯虎耸耸鼻子,立刻闻到一股香气,是担子里散出的,再看过去,那里面哪是炭啊,明明是两大筐墨。
老头打量唐伯虎,问:“你是苏州的唐寅吧?”
唐伯虎点点头,问:“老爷爷你是谁啊?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啊?这是福建仙游县的九仙山。”老头说。
唐伯虎好生奇怪,这地方自己没来过,别说没来过了,连听都没听说过。
老头接着说:“我是文曲星君,一大早就为玉帝老家伙送货,累够呛。这不见着你了,起来吧,这担墨就是给你的,你这辈子就靠它了,赶紧的,接着。”说罢一把就把唐伯虎薅过来,把那墨往他肩膀上一放,压得唐伯虎差点趴下。老头接着说:“记住啊,以后这地方就是咱们的碰头地点。行了,我回去交差去了。”
老头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唐伯虎挑着墨,死沉死沉的,心说好么,这地方离我家可不老少路呢,我可怎么回去啊。
正迟疑间,就闻得那墨散发出阵阵清香,仔细闻,似乎又不是墨香,而是脂粉的香味,这一下心里一激灵,竟然给香醒了。
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俏丽的小脸蛋,笑嘻嘻地正看着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白嫩嫩的皮肤,红红的小嘴唇,头上还扎着双螺髻,原来那香气就是这小姑娘身上发出来的。
唐伯虎一点都不困了,问:“你是谁呀?”
“我是徐娇。”小女孩说,“你在我家睡了好长时间啊。”
唐伯虎抬头看看窗外日头,可不么,都下午了。他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徐伯伯家,不用说,徐娇就是自己相亲的对象了。他又问:“那我爹我娘呢?他们是不是还在外面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