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成熟的黑社会租车行
在高璟记忆中，跟顾由那次大约二十分钟的谈话，是他二十多年侦破生涯中最失败的问询，几乎什么情况都没套出来。顾由看上去女里女气、傻傻的，可骨子里很“社会”、很玲珑，客客气气、唯唯诺诺间，滴水不漏。稍稍加压，立刻“好怕怕”，造成“不可抗力”。
高璟试了当时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最后气馁收场，还被人家捎带甩了一身不希望他再接近云笑菲的意思，好像云笑菲的灾难，跟他脱不开干系。
倒是已切换到撤案“频道”柏强，当夜就收到相关重要信息——关于肇事丰田威驰轿车。
因为高璟在报案第一时间就明确交代了车子型号、牌号、损坏特征，接警的110中心，又是按蓄意谋杀记录的；所以，信息发至各有关单位后，当即就进入了自动即时搜寻程序。
这个程序，还是柏强年初被破格提拔成临江分局刑侦队副队长之后主倡的，目前还在试运行阶段。
通常，在中国，叫作“试点”、“试运行”的，可能硬件不甚齐备，软件不够成熟，但绝对比软硬件都ok了、“试”字拿掉之后，更受重视。
所以，试运行中的自动即时搜寻程序，很精准、很高效。
那辆丰田威驰，在云笑菲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就查到了。
柏强在从医院返回临江区公安分局值班岗位途中，电话通知撤销这宗谋杀案；坐回值班室的时候，撤案程序，已经走到就差他签字了。
签完字，让归档的时候，他想要不要把小薛撤回来。
医院一女二男仨小警察当中，只有小薛是分局刑侦队的，算他直接手下；两个男警察，都是事发地管片派出所的。决定撤案后，在高璟建议下，他让那俩撤了，只留了小薛。原本定的是守到天亮再说下一步。现在……
不知怎么，思绪一下从小薛跳到案件信息，就跟送来让签字的警察说：“资料归档前，再过一眼。”又说：“算了，你们别麻烦了，拿给我。”
两分钟后，资料到了他眼前。
就一页，总共十来行。其中三行，关于那辆丰田威驰。
“租车人子方？”柏强皱眉，“男的女的？有姓子的么？身份证信息呢？怎么没有？这租车行怎么搞的！”
迟疑片刻，他拍一下桌子，吩咐近前警察：“等到上班时间，以我们刑侦队的名义，给交管局那边一个口头协查建议，就说——这案子，是按谋杀报的，撤销是应当事人要求，不排除我们这边继续调查，请他们适当注意这家租车行，有任何异常、可疑，及时通报我们。”
高璟好不容易招到出租车，坐上去刚说完租住地址，就接到雷诺4s店电话，说他那辆出事的旧款mpv，检查下来还有别的一系列毛病，问要不要大修；不等他回声，就大包大揽说保证物美价廉、修旧如新。
高璟无奈苦笑，对电话说：“难得您这个时间来电，可见对我那破车挺重视。就听人劝吃饱饭，拜托，好好给整整。价钱方面，都没关系，该怎么怎么，不让您为难。”
“不为难的，我是经理，可以做主。”
“经理？这钟点儿，经理亲自值班哪？”
“你这个车子情况特殊吗。那就——”
“大修！听您的！定了！”
“好的好的。噢，高先生，顺便讲一句啊，你这个车子，那个事故对方，车子是租的。”
“我知道。”
“是吗，那我长话短说——租车子的人，出了事情跑掉了，租车行不知怎么找到我们，问你的电话、联系方式。我当然不会告诉，还讲事故问题该找谁找谁，找谁也找不到我们这里来，你说对不啦？”
尽管“长话短说”，雷诺4s店经理，还是讲了整整一路，直到高璟到地方下车，才收线。
那一大车话，概括起来，是这么个意思——
跟高璟的雷诺mpv“全程摩擦”的丰田威驰，是租车行的车，租客事发后没影儿了，车行打听出事故另一车辆，向雷诺4s店打听车主，说他们丰田威驰车的损坏，要着落给雷诺车主；还说，事故第一时间不是交警出现场，别人说的都不作数，责任拎不清，乖乖按他们开的价码打钱过去，就算了。不然，打官司也赢不了。到时候，就不是现在这个价码了……
黑社会！而且是成熟的黑社会！
所谓“成熟的黑社会”，是高璟自己的“私货”。是跟他警界最亲密“战友”罗虎说的。
按高璟说法，被非官方地被称“黑社会”的那些，大多属于“山大王”模式，最突出的行为特征是：划地称霸、蛮横粗暴、暴力威胁和伤害、内部秩序依赖个体之间的私人关系。但也有比较“成熟”的个例，其“成熟”，体现在四个方面：
附加或依托半合法甚至完全合法的营生；
倚靠涉及公权力且多点多线路甚至呈网络化的保护伞；
具有比较完备且不完全依附个体之间私人关系的内部管理与协调机制；
尽可能会把非法行为包装合法甚至合理的外衣。
雷诺4s店经理，在确认可以从高璟这儿收到“大单”后，谨慎透露丰田威驰所属租车行的恶性表面看，像交易，但高璟打心眼里感激。
因为，首先，到底，还是没把他的信息告给对方；再就是，很关键的，那位话很多的经理，用他的健谈、机智，把“成熟黑社会”的底色，套问了出来，并透露给高璟，同时并没表现出诸如劝着换一家店之类的闪避意图。
所以，电话末尾，高璟很真诚地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欠您一个人情。”
他不想招惹黑社会。丰田威驰三十万的“修复费用”，他也不是出不起。
他甚至在回到住处、开始淋浴的时候，已经决定要吃这个哑巴亏了。
可就在淋浴过后终于躺下刚睡没多会儿的时候，他接到柏强发来的手机短信：那辆车的租客名叫子方，没其他信息。租车行不正规。
他腾然坐起，盯着手机屏幕上“子方”二字，脑海里轰隆轰隆的，震得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