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忧,莫怪 - 狐瞳蒙尘 - 翎下雪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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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忧,莫怪

莫忧,莫怪

裂谷边缘,死寂无声,粘稠的黑暗不仅吞噬光线,便是声音坠入其中,亦泛不起半分涟漪。云舒垂眸凝视脚下,琉璃般的瞳仁中,唯有那纯粹的、拒绝一切活物的虚无。

“仙长。”沧浪勉力稳住紊乱的气息,刀上业火明灭不定,“此地气息诡异非常,我等应如何深入其中?”

无面遗民仍旧匍匐在地,漆黑的沙土中,他那双手不住地搅动着,口中发出断续的颤音。

“他说……哈萨兰沉下去了。一切圣物,都被‘伪神’的污血所淹没……‘沙沙’在底下,很痛苦……”金珠低声道,将母亲的眼睛抱得更紧。

凝实的清辉缓然升起,如暗夜之内唯一的明灯,竟真以纯粹妖力驱散黑暗一角。云舒略微颔首,沉静地踏出一步:“各位,请跟紧我。无论在其中见到什么,都勿要搭理,守住灵台。”

言罢,他已身处裂谷之上。可他却并未坠入深渊,反而沿着近乎垂直的峭壁,从容而下。清辉自足下蔓延,在“伪神”的伤口之上铺就阶梯,将身后诸位稳稳托住。

越往下,空气便越是沉闷,而那吞噬生机的奇特吸力亦愈发明显,甚至将光域都压缩了几分。约莫行了三四百阶,那小黑煤球忽地探出脑袋,转着身体四处打量,似有疑惑。

疑惑么?应当的。云舒捏了捏毛团,放出一抹妖力凝成飞鸟,望着她远去、消散,方轻声道:“阿玥与我同为妖族,又曾于云华修行千年,你觉得熟悉,是应当的。珩儿,你还记得师尊曾同你讲的,你师姐的性子么?”

墨翊珩进入云华仅仅百年,与那位三千年前便逝去的师姐并无交集。唯有夜里师徒小酌后,云舒会与他提起。

此时受问,他沉吟片刻,仰起圆滚滚的小身子道:“黛玥师姐同师尊一般,皆向往自由。但与师尊相比,师姐要更为随性些。因此,师姐才会在那时暂离师门,孤身闯荡。”

“不错。那孩子生来贪恋蓝天广阔,又心思单纯,不懂各方暗流涌动、人心复杂……可也正因如此,她才在看尽人情冷暖、世间险恶之后,自折双翼,饮鸩自尽。从此,她便身入幽冥,亲主万恶轮回……并再不得回归云华,与师尊、与未曾谋面的你相见。”

可如今,她的遗体却被恶者所夺,四处行违背她意愿之事,甚至……还被用作引来云舒的棋子,这叫他这个做师尊的,如何可忍?

驿站一瞬失态,唯因师徒之情焚燃五内而已。

毛团攀着狐耳爬上,一团温软地贴近云舒眼角赤红,好似安慰。但他又何其聪慧,转瞬间便明了师尊此刻提起那位师姐的缘由。

“师姐的遗体,可是被劫来此处?”

“……珩儿心细,师尊瞒不过你。”云舒苦笑着揉揉他,仍旧望着飞鸟消散之处,声如叹息,“‘倦鸟归巢’,是阿玥给那术法取的名字。当年她心血来潮创下此法,为的是有一日我想念她、或单纯想离开云华山逛逛,能循着鸟儿找到她。”

若鸟儿生性自由,那他这活着的“巢”,也不妨亲自走一趟,寻回飞累了的鸟儿。她知道,无论自己飞得多远,师尊也会接回她的。

煤球趴在狐耳中间,不作声了。

再往下,清辉映照下的峭壁已不再是纯粹的岩石,而是布满了扭曲鼔凸的暗紫色纹路及诡异的纹理——据巡火使所形容,这像是某种生物石化了的血管与内脏壁膜。偶尔,黑暗中还会掠过一片巨大的阴影,并传出微不可查的鳞片摩擦声。

“莫非是那种蛇?”沧浪侧耳倾听,问道。

“极有可能。”云舒点头,又探下手去抹了抹金珠的泪花,“除此之外,兴许……还有我的弟子也在此处。届时,请将她交由我处理。”

又是一柱香时间过去,几人眼前仍旧一片黑暗,云舒却忽然停下脚步。

“在那里。”他轻声道。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侧方岩壁之上,赫然镶嵌着一座建筑的残骸。那似乎是某座宫殿由白玉雕琢而成的穹顶,虽其如今布满裂痕,且为大片沥青状物质覆盖,却仍可窥得其昔日庄严轮廓。它的顶部隐约可见羽蛇盘绕,与金珠所绘图腾并无二致。

“哈萨兰……”无面者发出一声哀鸣,冲动地往那残骸跑出两步,双手伸开,仿佛要拥抱圣殿已经逝去的昔日荣光。

“不!不要过去!”金珠猛地扯住他后退,将无面者拉到身后,“它……它们是活的!”

下一瞬,那覆于穹顶之上的黑色物质便蠕动起来,甚至有一滩落在方才无面者冲出的部位,烤得阶梯“滋滋”作响。紧接着,是更多漆黑、污浊、如淤泥般的物质落下,转瞬之间便将那座残骸彻底吞没。随即它们贪婪地四散开去,顺着岩壁上的“血管”爬行,将断裂的廊柱、倾颓的神像及破碎的壁画尽数包裹、消化,将此地拖入更深刻的黑暗。

“巡逻的‘沙子’……”云舒眸光冰冷,“祂在进食。祂将把这些古老的记忆,据为所有。”

正当小黑煤球都炸成刺猬的此时,金珠浑身一震。她抱紧玉匣,望向脚下无尽的黑暗之中:“有东西……爬上来了……”

话音刚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陡然亮起两盏饥肠辘辘、泛着绿光的“灯笼”。体型远超各方古籍记载的鸣蛇爬行而上,鳞片剐蹭两岸岩石,带出阵阵叫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同时,一股比之前更浓百倍的死气扑面而来。

鸣蛇的身躯还有大半隐没于黑暗,但显露出来的那一部分,已足够骇人。它的鳞片残缺、皮肉溃烂,颈后四只羽翼更是如凋零的鲜花般耷拉着,远远望去,好似还能见到裸露的翅骨……但它的巨口已然张开,露出喉间由无数黑色流沙凝聚而成的涡流,庞大的身躯撞断阶梯,嘶吼着冲向半空中的几人。

伪神不在此处,但这头被污染扭曲的巨兽,便是祂留下的最穷凶极恶的看门狗。

“站稳了。”

将金珠轻轻往身后一推,云舒独自迎向那张深渊巨口。狂乱的气流之中,任发丝如何肆意飞舞,任衣袍如何猎猎作响,他的身体仍旧稳如磐石,双目仍旧悲悯温和。

这一次,他周身并未凝聚任何妖力或仙韵,而是收敛全部敌意,翩然落至鸣蛇痛苦不堪的双目之前。鸣蛇愤然咆哮,然他却伏下身去,在对方那看似肮脏丑陋的眉心落下一吻。

“你们的痛苦,我看见了。”

他轻轻擡手,指尖温柔拂过蛇鳞。

“你们的职责,该结束了。”

回来吧,我亲爱的孩子;回来吧,流沙之国纯净的灵魂。

刹那之间,时间恍若静止。

紧接着,一道难以言喻的纯净光辉自云舒体内溢出,又骤然将鸣蛇庞大的躯体完全包裹。夺目的白光之下,隐约可见蛇鳞之上万千亡魂挣扎脱出,伴随消散的流光一同浮起,如振翅飞鸟回归天际,得以解脱。那巨蛇嘶鸣着扭动,覆于其上的污秽被濯洗干净,露出原本晶莹如玉的鳞甲。而它的额头,那接受云舒亲吻的地方,亦缓缓浮现女子苍白而柔美的面孔,女子耳旁,黑翅鸢美丽的羽翼再度绽放。

黛玥,自愿身入幽冥、执管世间万般恶念死后轮回之人。

亦是云舒逝去的大弟子,白狐仙君放飞的鸟儿。

鸣蛇双目之中,惨绿的光芒黯淡,属于流沙之国子民守护者的茫然与纯粹取而代之。

被改造而形成的庞大躯体逐渐缩小,最终回到“沙沙”仅有百丈身长的正常模样。它温顺地看了云舒一眼,只不过仍有些拘束,不愿再多做些什么。

光茧消散后,穷凶极恶的巨蛇已不复存在,它欢快地游向还在发抖的金珠,收起獠牙轻轻磨蹭王女的脸颊。后者捧着玉匣不知所措,只得挨着蛇头一动不动,不住地想向云舒求助。

“无碍的,它已经自由了。”云舒笑得温和,“流沙之国的守护神,与你亲近些实属寻常……咳、咳咳……”

巡火使急忙收刀来扶,却见云舒掌心一片鲜红。

“仙长!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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