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那时周荡住公司宿舍。
十平米单间,两张上下铺塞四人。窗帘永垂,光线浑浊,空气里沤着汗臭、烟油和馊袜味。
周荡睡左上铺。
天花板低矮,坐着时稍稍挺背,发梢就能蹭到霉斑。
躺在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张牙舞爪的污迹,他会想起她卧室——丝绸被褥,暗香浮动。
每次她来电,他总提前搓洗几遍身子。陈宝青以为他是抽空赶来,其实只是宿舍公用卫生间水流细弱,耗得久些。
在她面前,周荡一丝怯都不敢露。
他惶恐又窃喜,认定自己必有可取之处,才引得她垂青。所以谨小慎微,生怕她失了兴致。
自卑蚀骨。
他的真心、勇气、活泛劲儿,早被生计碾平。做不出浪漫事,吐不出漂亮话,僵硬又乏味。
要挑明关系的话滚到舌尖无数次,终究咽回。
想豁出去时,周荡就点开手机银行。
那点可怜的余额,就会冷冰冰砸醒他——
他不行。
他光是活着,已耗尽全力。
风花雪月填不饱肚子。
于是他退缩,咽下所有话,戴上漠然的面具。
即便她愿意,他也见不得她跟着吃苦。
穷的滋味有多剐人,周荡打小就知道。
后来,他终于攒起点勇气想开口时,陈宝青却消失了。
只字未留。
他没寻,没怨。早知留不住。
那些旖旎,不过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两个月前,她又出现。唇色浅淡,黑发,冲他笑。
十年光阴流转,他竟又没认出。她似乎没大变,又似不同。
那时的周荡没深想。
此刻忆起,心口更觉窒闷。
在他印象里,陈宝青向来直白。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如今。
每一次,她都将欲望摊开得赤裸。
周荡有时觉得,自己于她,不过是具写着“欲”字的人形符号。难堪,又气闷。
他说不清他对陈宝青是一种什么感情,复杂又浑浊。
说爱谈不上,说喜欢又太浅,更类似一种执念。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
陈宝青家境优渥,人也好看;而他是一无所有的孤儿,自卑又阴暗。
她高高在上,而他匍匐于地。
周荡无法欺骗自己。
他望着站在高处的她,总会产生一种龌龊卑劣的想法,在心里喃喃自语——下来吧,下来吧……
他渴望她坠落到他这个位置,仿佛只有那样,他就有勇气有资格似的。
这种想法着实太恶邪,令他自己都作呕。
可如今陈宝青的境地真的沦落至此,周荡却没有多少愉悦的感觉。
从前到现在,每一次,他还是想要离她近一点。
哪怕知道没有结果,这条路走向毁灭,他还是想要离她近一点。
*
不知何时,雨歇,天彻底黑透了。
周荡擡眼,倦怠地望向卧室门。门内未开灯,一片浓黑死寂,模糊难辨。
陈宝青简直……是他的障。
风雨将她推至他身边,只要她停驻,他便再也挪不动步。
周荡自嘲地想擡下嘴角,却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又僵又沉。
烟盒空了大半,他捎着一身浓重的烟味转身回到客厅里,打开灯将整个人陷进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