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照料
圣驾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去。
林昭仪跌坐在织花的地毯上，手绢拭红的眼睛，一点点涌上来恨恨的血丝。
“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我？二公主是我的女儿，我难道还能不好好照顾她不成！”林昭仪呜咽咽的在地上哭，“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好歹也侍奉陛下快十年了，尽心劳力，不说功劳，也该有点苦劳，陛下就真这么狠心，一点也不念往日的情分了……”
一旁的云夕心一抖，赶紧给云欢使了个眼色，云欢会意，带着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主子。”云夕上前扶她，林昭仪堵着气，愤愤扭过头，拒绝她的搀扶。
云夕是打府里就在她身边伺候的，早习惯了她的小性子，跟着跪在她面前，缓和着声音安抚她：“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最看重子嗣，二公主与当初的三皇子都是主子您所出，两姐弟相貌有些相似。陛下瞧见二公主落水后的惨状，难免控制不住的会想起夭折的三皇子。”
“陛下这才关心则乱，没顾及上主子您的心情，把二公主抱走。若陛下真不念往日的情分，当年三皇子夭折后，陛下如此看重规矩，看重子嗣的人，哪里还会在登基后封您为昭仪，将这永福宫赐给您，永福永福，陛下这是期望您能够福气长久呢。”
林昭仪听愣了，手里的帕子搅来搅去，“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云夕见她听进去了，心底这才松了口气，绷紧的脊背也悄悄放松，伸手扶她：“主子，地上凉，二公主还需要您呢，可别再把自己身子给病着了。”
林昭仪这下没再推拒，她抓着云夕的手起来，在地上跪久了，腿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身形，多亏云夕扶着，她才不至于再摔下去。
“你说得很对！”林昭仪坐下认真想了想，终于认可了她的话，“陛下要是不喜欢我了，别说昭仪，连个御女我都做不成。”
云夕半跪在她脚边，揉捏着她的双腿，噙着笑点头附和：“主子想得明白。不说这宫里，您只想想咱们从前在府上，老爷跟几位少爷，他们要是不喜欢哪位姨娘了，送人发卖，可没见着还把人留在府上的。”
林家那些烂遭事，林昭仪打记事起，全都看在眼里，云夕这番解释后，她心底的惶恐不安也慢慢四平八稳下来。
只是，她脸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拧着一双眉毛，“陛下是念着旧情，却也心狠了些，曹贵妃一个三婚的寡妇，命硬，曹家没法子，这才把人给送进宫里来。名声早没了。二公主送过去，这不是连累二公主的名声嘛！”
扯上曹贵妃，云夕耳朵又跟聋了一样没听见，一心盯着眼前衣服上的绣花，手上捏腿的动作不停。
林昭仪提起曹贵妃，这娇美的五官也都跟面团似的，挤得扭曲起来，“曹贵妃入宫三年都无子，年纪也不小了，万一她要是看上了二公主，想把二公主留在身边，好借公主来为自己争宠。以陛下现在被她哄得团团转的模样，我还能要回二公主吗？”
不能细想，一细想，林昭仪仿佛就看到了曹贵妃那张艳丽的面孔，牵着二公主的手，笑吟吟的与陛下站在一块儿，瞧见她，得意张扬！
“啪——！”
林昭仪眼神慌乱起来，脚抵开云夕的手，匆匆站起来，“不行，我绝不能把二公主留在曹氏那个贱人那里！”
云夕才松了没一会的心，又窜地一下提了起来，急忙拉住她：“主子！陛下现在正疑心二公主落水的事，是您做的，怒气还没消，您这会儿又过去要把二公主抢回来，这不是更让陛下生气嘛！”
林昭仪迈出的脚倏地一顿，不甘地收回来，咬牙切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公主留在锦华宫？曹氏巧舌如簧，最会颠倒黑白，二公主年纪又小，分不清好坏，万一被她唆使哄骗，不认我这个当娘的了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又呜呜地哭起来，“都怪赵宜春那个贱人，要不是她当初在我面前炫耀自己得宠受孕，我哪里会……早知道今日，当初还不如让二公主替她弟弟挨那一遭了。”
云夕听得心冷，也不敢表露分毫，只一心好声好气的劝着。
林昭仪哭了好一会儿，在云夕不停的劝慰中，慢慢平复情绪，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泪，“行了，你比我聪明，我听你的还不成。”
云夕暗暗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真歇了去找曹贵妃的事，一松气，才发觉自己在这儿暖阳里，后背出了一片冷汗。
林昭仪一通哭恼，妆容服饰都有些乱了，云夕唤人打水进来，重新为她梳洗打扮。
云欢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透过镜子，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心底之前沉下去的算盘又悄悄打起来，微微俯下身，小心试探着问：“主子，公主到底不如皇子，要是今日病的是皇子，陛下哪里还舍得把皇子抱去锦华宫。”
“圣宠只有一份，可宫里的妃嫔不少，主子您是在潜邸时就伺候陛下的人，还为陛下生儿育女了，按理，您坐妃位也使得。可惜陛下偏信旁人，只封您做了昭仪。后入宫的新人年纪轻轻，如花似玉，到时候她们哪一个得了圣宠，再生下皇子，岂不是很快就要踩到主子您的头上了。”
林昭仪刚被云夕哄好的脸色在她这三言两语中又唰的一下沉了。
欢云一看有戏，赶紧道：“主子也别怪奴婢话多难听，俗话说，忠言逆耳，奴婢打小伺候您，一片忠心为了主子好。陛下许久未曾传召过主子了，再拖下去，皇子的事还能成吗？”
“主子何不效仿先帝时的萧皇贵妃行事，扶持一个新人，借她的肚子生个皇子，也为主子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到时候，主子有了皇子傍身，好好教养皇子，陛下看重皇子后，自然也会记起主子的好了。”
云夕这会儿不在，她安抚完林昭仪后，就带着人收拾好二公主的衣物与常用的东西，往锦华宫去了。
林昭仪本就是极易受人蛊惑的性子，旁人话里的好坏，难以分辨。云欢的话，在她听来，有理有据，她迟疑了，“……再等等看吧。”
云欢也没有紧追不舍，“是。”
锦华宫中，曹贵妃在看到谢瑾抱着二公主脸色沉沉的过来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曹贵妃看着昏迷不醒的二公主，有些唏嘘可怜。
谢瑾带人来得突然，偏殿一时半会儿的也收拾不出来，曹贵妃直接把自己的寝殿给腾了出来。
宫人们有条不紊的端着东西进进出出，谢瑾摸着二公主有些瘦弱的手，此刻已经有了温度，不再像他方才一路抱来时冷得跟冰一样了。
曹贵妃留意着他的脸色，见他紧绷的眉眼缓缓舒朗，她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进宫不久，宫里又一直很平和，纵然有一些妃嫔争风吃醋，也都只是在嘴上说上两句，没真闹出过什么事。
谢瑾又是性子平和的，只要没触碰到他的底线——孩子跟凤央宫，他也乐得看宫里的妃嫔宫人玩乐，有时候，他看得高兴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失礼越矩，他也不会追究，还会顺着竹竿跟你一块闹。
是以，曹贵妃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谢瑾如此动怒的模样，不骂人，也不打人，就面无表情，沉着张脸，跟水里打湿的布团一样，沉甸甸，冷幽幽的挂在那里。
本来就跟墨玉似的眼珠，也像落进冬日黑漆漆的冰湖里，一眼看过来，似石山一样的无声压下来，背脊不自觉地弯下去，骨头打颤，膝盖受不住一软，不等人反应过来，就跪下去了。
曹贵妃也不敢太惹眼，绷着全身的力道，小心翼翼。
“陛下。”
曹贵妃拿过宫女端来的热茶，亲自奉给谢瑾，放轻了声音道：“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杏林翘楚，有他们在，二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又有陛下龙气庇护，很快就会好的。”
“嗯。”谢瑾接过她的茶，抿了一口，目光又落到了二公主的苍白的小脸上，沉默片刻后，曹贵妃突然听到他说：“贵妃，二公主留在你这里如何？”
曹贵妃心口一跳，紧了紧手，露出一个如往常一样的笑脸，“二公主乖巧懂事，又是陛下的孩子，臣妾要是能留下二公主，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不愿意的意思。”
“只是……”
在谢瑾看过来时，曹贵妃抬手用袖子微微遮住了自己忍不住勾起来的嘴角，“只是，臣妾与林昭仪素来关系不睦，不日前，臣妾还罚了她抄写宫规，林昭仪怕是不会放心把二公主留在锦华宫的。到时候，林昭仪闹起来，臣妾可应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