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罚
深夜秋风寒瑟，窗棂上映着的烛火也颤动了两下。
死寂中，薛苓瑶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垂眸对上胭脂惊恐不安的泪眼，胸膛起伏，深呼吸两下，咬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凶狠意味的字眼：“看不清脸，那你总该知道他是男是女吧？”
方才在庆阳殿，她站在后妃人群中，透过缝隙，看到了何美人的死状。
脖子都割成了那样，宫女柔弱，没有那样大的力气。
倒是太监有可能。
虽说太监没了底下二两肉，可也依旧比宫女们力气要大些。
胭脂摇了摇头：“那人浑身都被衣服蒙着，奴婢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记得，他的右手……他的右手指腹跟掌心有一层略厚的茧子。”
薛苓瑶觉得这凶手是太监的概率又大了些。
外头风声渐弱，薛苓瑶抿起唇瓣，垂着眼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后，她情绪渐渐平复，抬眸看向胭脂，亲昵地扶她起来，拿手帕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别哭，现在陛下跟皇后满宫的找凶手，他这一时半会儿的必然会藏得严实了，我们悄悄盯着内廷狱那边，若是有什么异样，咱们先下为强。”
“胭脂，你从跟在我身边伺候，我早就把你当做亲姐妹一样看待了，今夜的事，我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薛苓瑶眼睛说红就红，声音哽咽：“我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被人给害了，又得了陛下厌弃，何美人从前又与我有旧怨，我怕她到时候会回过头来欺负我们。我……你是我的好姊妹，我怎么也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啊。”
胭脂满脑子还是那人握着她手捅向何美人肚子的画面，被那人握过的地方，似乎在发痒，透过了肌肤，顺着血管筋脉往心脏上爬，挠得她不得安稳。
她看着面前哭起来的薛苓瑶，又从不安稳和惊恐中勉强的分出一点精神，来听她的话，听得不甚明白，耳鸣跟细针一样扎着她的耳朵，口中的唾液越来越多，她不停地滚动喉咙吞咽。
“胭脂，好胭脂，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到时候只要你……”
等薛苓瑶说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
夜色墨云翻涌，后妃们都心有余悸，请了太医诊脉，开了些安神汤。
谢瑾到凤央宫时，皇后也正巧才喝完，搁下碗，松月出去，她起身给谢瑾行礼，谢瑾按住她的肩膀坐下。
皇后握住他的手，有些冰凉，眉心微蹙，立即吩咐底下的人煮姜汤过来。
谢瑾喝着姜汤，将庆阳殿的线索慢慢跟她道来，皇后听得眉头皱得越发紧，“何美人向来规矩守礼，对待自己宫中的宫人，也十分亲和。凶手纵然对何美人不满，直与臣妾跟陛下、太后一同禀明，自有处置。”
“何美人她如今怀有身孕，身体不适，凶手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简直人性皆无！”
谢瑾附和着颔首，皇后又道：“方才陛下说，那凶手身上穿了何美人的罗裙，防止血液溅到他的身上。宫妃们的衣服，都有专门的宫人收拾，平日常穿的多是放在寝殿床尾的衣柜中。剩余者，皆有自己的库房存放。”
“那贼人所套的两件何美人的罗裙，不知道是从哪里取的？”
谢瑾眸色平平，温声道：“金柏查了，就是从她床尾的螺钿八宝衣柜里拿出来的，一件蓝白绣栀子花，一件绯色绣石榴的。”
皇后沉吟片刻，抬眸看向谢瑾，正色道：“陛下，臣妾有些想法，只是现在说来，怕是有些妄言之疑，还要等内廷的人跟李忠公公仔细查过那些人后，才好与陛下一言。”
“朕心中也有些猜测。”谢瑾平静冷然的凤眸终于有了些笑意，“那贞儿姐姐不如与朕比一比，我们二人，谁猜得准些。”
皇后见他露出了松乏的笑，眉心也跟着松开，只是仍正色纠正道：“死者为大，非是拿来让臣妾与陛下比较争胜的。”
谢瑾定定看着她，薄唇很轻地勾起来，“好，是朕失言了。”
他抬手伸到皇后面前，“贞儿姐姐该好好罚一罚阿瑾。”
皇后瞧着他摊开伸过来的手掌，终于忍不住微微偏头轻笑了一下，抬手轻点了一下他的掌心，“这可是您自己说的，那臣妾就罚陛下为臣妾卸发吧。”
她说完，欲收回手，男人蓦地一把抓住，微微用力往前一拽。
皇后始料不及，身子往前一俯，额头的红宝石凤冠流苏轻晃。
接着，一只手摸前了发上的金簪子，抽离扔在紫檀茶几上，叮当一声脆响，震得烛火跳动，映在窗上的窈窕人影，青丝很快如瀑布一般垂下散落。
何美人一尸两命，宫内发生如此严重的惨案，众人都以为谢瑾会回御极宫休息。
谁知，他还是去了凤央宫陪皇后。
“咱们这位皇后的命可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啊！”
林昭仪听到谢瑾留宿凤央宫的消息，才被蜜饯压下去的安神汤苦味，一阵阵又泛到了嘴里。
“当年她父亲受不了主家欺压，为了妻子跟主家嫡脉闹开，被逼出京。按常理，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到京城了，谁知她父亲争气，硬靠着自己，挺着腰杆子回到了京城，入了礼部做事。而当初逼他们一家离京的沈氏嫡脉，却被先帝抄了家，砍了头。”
“后来又被先帝赐婚给当时并不得先帝喜爱的陛下，谁知道陛下没半年的时间，就成了太子，又做了天子，她也成了皇后。沈家跟着鸡犬升天，入了陛下的眼。”
林昭仪细数着皇后这些年的路，越琢磨，嘴里越苦，五官控制不住的跟着拧起来，她狠狠揪了两下被面，“皇后怎么就这么好命呢！做太子妃时，陛下宠爱她，她那时年轻，也说得过去。”
“可现在皇后都生了三个孩子，年纪也大了，陛下怎么还没腻歪！何美人死得这样惨，陛下瞧着也没多在意，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从云收拾完东西，让云欢下去休息，她留下守夜，听完林昭仪的话，她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里的温度，轻声道：“以奴婢看，皇后娘娘如今这么得陛下看重，最要紧的是她给陛下生了个好儿子。”
“二皇子病弱，三皇子年幼，四皇子更小，唯有大皇子能立住，陛下看在大皇子的份上，也不会冷落了皇后去。”
提起儿子的事，林昭仪脸更苦了，“我的三儿要是还在，我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的日子。”
从云往前挪近些，“主子，您真得不再想想？扶个听话的人上来，借她肚子生个儿子，也好让咱们这永福宫暖一暖。再拖下去，新人一茬一茬的进来，咱们永福宫可就真得要跟李婕妤宫里一样冷了。”
林昭仪仍犹豫：“可我还有二公主，贵妃现在的肚子……我有二公主在，陛下总会记着我两分吧？而且，陛下不大喜欢这种事。”
从云见她还是不答应，也不追着逼她。
次日，皇后恭送谢瑾去上朝，见了众妃，一番安抚警告后，太后那边难得，派人过来请皇后过去。
皇后隐隐猜到缘由，估计是为了何美人的事。
毕竟，太后对何美人这胎的看重，打的什么主意，宫里谁不清楚。
皇后扶着松月的手跨进慈宁宫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