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随后,沈猜终于抓住了那委屈的小畜生,一把提起它的后颈子,将它还给了它的主人。
屋里的女子这才前前后后地安定了心神。
但这时也无人去追究猫儿为何发狂,大家的注意力依旧放在清黛是否禁足这事上。
清照攥紧了清黛塞进她手心里的纸团,不再言语,易令舟柯诗淇旁观者清,也提出不曾反对。
独是年纪小、心性又更单纯的龚灵巧还想为她辩解,不过终究还是被易令舟给拦住了。
柯姨妈随即发话,让除了清黛自己从本家带出来的仆从以外,所有人都先退出飞鱼川下,再从柯家挑来几个谨慎严厉的婆子,将飞鱼川下前后大小两道门看守住。
又专程命人挨个儿到桐园各家小姐跟前再三告诫:不许对此事妄加揣测,更不许泄漏出去半个字,如此已算是很给清黛留脸了。
“她的话是传到了,该她做的她也都做完了,只是这桐园就相当于缩小规模的后宫,人多口杂,难保所有人都能安分听话,心存良善。”
临窗看着飞鱼川下空荡荡的庭院,清黛一点儿赏景的情致都没有,但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为眼下局势着急担忧的情绪。
此刻屋子里就她和明珠阿珠三个,都是熟知底细的,她也懒得再装什么懵懂少女,与她们开诚布公地有什么说什么。
明珠听了她的念叨,边垂眼思虑,边与她冷静分析,“不说原本园子里就有的是对姑娘不满、随时都在等着落井下石之人,单是那个在背后用这种下作东西陷害姑娘的人,也不会真让这件事被捂住,毕竟她们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毁了姑娘的名节,逼姑娘受千夫所指,最终赴死。”
“她们?这事儿背后不就周小姐一个么?”阿珠不解地眨了眨眼。
清黛看了两个珠一眼,不禁莞尔,“她们下的这个套,事先要打听清楚柯姨妈何时会来桐园重开飞鱼川下,再要买通柯家的人,替她们把这些个估计也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脏东西塞进来,以及事发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替我彻底坐实罪名,这些定然都是周密计划过的,若非如此,以芸姐姐那冲动急躁的性子,方才就该指着我的鼻子臭骂,而不是阴阳怪气地和三姐姐她们绕话了。”
但是明珠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可这件事就连阿珠都能看出来是周小姐所为,她们怎还敢如此大胆妄为?”
“凡事口说无凭,一切都讲究个证据确凿。芸姐姐行事如此张扬,想必是有人在暗处替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能让咱们一丝证据都查不出来吧。”清黛静静地盯着窗外山石上潺潺而下的水流,不急不缓地说。
阿珠张大了嘴巴,“啊,那姑娘你方才还那么费劲地把那书页撕下来交给三姑娘,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闻言,清黛和明珠都有些吃惊。
明珠显然是因为才知道还有撕书这么回事而瞪大了眼睛,而清黛是惊讶自己方才的举动瞒过了所有人,却没能逃过这笨丫头的眼睛。
幸而明珠识趣,并未抓着此事唧唧歪歪,机敏地继续往下思忖,“姑娘是想,让三姑娘顺着撕下来的书页去查?”
清黛点点头,玉白的小手托着婴儿肥渐褪的柔皙脸蛋,默默出着神。
想当年康宗皇帝在位时,宦官干政,朝局混乱,卖官鬻爵、科场舞弊之事层出不穷,以至于多少才华横溢的读书人遭受埋没,只得为商贩们撰写些闲书话本养家糊口。
后来因为市场需求一度变本加厉地堕落低俗,市面上贩卖的话本图册也越发媚俗露骨,自京都天龙河畔朝南掀起一股淫男乱女之风。
到了康宗晚年,此不正之风直接间接地推动了另一种来自中原以外的瘾毒象谷烟之蔓延。
不法之徒以此物有壮阳补阴之神效为噱头,引得不少情男欲女疯狂采购吸食,等到人人对此欲罢不能之时,从而通过哄抬价格,牟取暴利。
而这象谷烟最初确实有明显的效用,但长久吸食下去却能令人致幻成瘾,精神萎靡,渐渐彻底失去神智,到死都犹在梦中。
由于当时象谷烟只在民间流传,康宗本也是个优柔寡断的庸君,听了身边宦官奸臣几句花言巧语,压根就没把这东西当回事。
却不知数以万计的老百姓为此家破人亡不说,更累得北境边关防线长期浸淫在毒瘾的乌烟瘴气之中。
直接间接地导致了边防将士军纪散漫,人心惶惶,更让目连山那边虎视眈眈的北羌抓住了机会,趁机南下,犯我国土。
可笑的是,本该为此承担无能失察之责的康宗皇帝,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候一命呜呼了,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他唯一的儿子,桓宗。
待到桓宗皇帝继位,攘外安内,外驱鞑虏,内禁瘾毒淫物,带领朝廷上下费了不小的力气和数年光阴,才刹住这几乎动摇国本的歪风邪气。
不过到底是有中兴美名在头上,英明神武的桓宗皇帝当然也知道男女之欢、□□之事乃是人之常情,存天理灭人欲都是狗屁,也并未对此类文化下死手,搞什么一刀切,依然专门留了空子给人钻。
是以至今,像此类图画书籍,明面上虽是禁止公然大量贩售,但底下依旧是一条油水极大的成熟产业链。
不少胆大机灵的商户依旧会悄悄收这些画册读本的原稿,小批印刷,或是暗中雇人抄写成册,偷偷贩卖。
清黛刚便偷瞄到了,那两本被买来陷害她的读本,分别是一套春宫画册和一本装帧简陋、经由人工抄写装订的艳情话本,而她眼疾手快撕下来的那张书页,也出自后者。
她道,“三姐姐爱好文雅,醉心诗书,文房四宝最是精通,什么纸张笔墨到了她那儿,只需要用手一摸,鼻子一嗅,就能知道是个什么纹路,最有可能产自谁家;她只需要稍稍推测出几家,再命人去一一盘问这些铺子的掌柜,不说能直接问出这抄本出自谁手,想必也能得到些许线索。”
显然,向来缜密的明珠也悟到了她的所思所想,“只要找到这抄本的出处,威逼利诱,咱们就一定能从他们嘴里套出问他们买这些脏本子的买主究竟是何人,由此真相也便分明了。”
然而清黛却摇了摇头,明珠见她否定,便又仔细想了想,果然发觉其中的不妥,“可若是那幕后之人打做这买卖时就已然留了心眼,冒名顶了姑娘的名儿出去,那岂不是真让三姑娘无功而返么?”
“是啊,这本来就是一件既浪费时间,又很有可能一无所获的事。”清黛盯着外面盯得眼睛都酸了,一边收回视线,一边伸着懒腰说。
这回不光是阿珠没搞明白她在想什么了,连明珠也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明珠本是内敛谨慎之人,经了这些年的相处,慢慢看出自己这个主子非泛泛之辈,平日主仆相处她便格外小心,谨言慎行。
只是随着岁月渐长,瞧出她虽心有城府,却不是个歹毒刻薄的主儿,这才慢慢话多起来。
眼下本还正拿捏着分寸,想着该怎样刨根问底才能不叫清黛觉得不舒服时,庄妈妈便从后门进来了。
清黛回头一见是她,便使了个眼色让阿珠给她倒了杯茶,“妈妈回来了,等下被叫去问话的,可就是南风她们几个了?”
“南风是头个儿被叫走的,但她那爆竹脾气,我恐她在外禁不住激将闹起来,便求了过来请人的婆子,让子规跟她一道去了,好时刻看着她些。”
庄妈妈一面饮茶,一面温声回话,“姑娘放心,柯家太太终究是姑娘的亲姨妈,再有天大的恩怨,被慎王妃那么一留心,她也定是不敢轻易怠慢姑娘的。”
“她是不敢,但她也不会真为我上心就是了。”清黛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腰间香囊下细细柔柔的穗子,低头不再言语。
庄妈妈见状,扬声张罗道,“该是姑娘午睡的时辰了。”
说着,又暗暗和明珠阿珠比划了两下,二人会意便分头去把屋子的前后门都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
清黛亦知她这是有话要说,顺带也打了个半假不假的哈欠,从罗汉床上轻轻蹦下来,随意踩着鞋子的后跟,就朝床上爬过去。
趁着给她脱衣裳卸钗环的时间,庄妈妈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说起,“上回我姑娘交代的事,我儿子刚递进来了消息,说已查出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