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上回蛇祸一事清黛虽道棘手,但也没有就那样放弃。
纵使查起来要慢一些,总归也不是全无办法。
后续几日,手握筹码的清黛便气定神闲地待在飞鱼川下。
趁着夏末时光微凉,成日带着阿珠她们几个躲懒偷闲,竟比原先能任意走动的时候还要悠然自在。
说是禁足,但柯家到底不敢真就难为她,刚开始便罢,过不了几日,她在院里住着便想要什么吃什么外边依旧是照给不误,从无耽搁怠慢。
她在里面过得舒心,日里新做了什么新鲜的羹汤吃食,也会捎带着前后门上看守的婆子们一起尝个鲜儿。
更有个细腻老成的明珠在侧,眼瞅着夜来风凉,还贴心地替清黛给门口上夜的婆子妈妈们添换新衣被褥。
在这个人人盯着飞鱼川下的节骨眼上,倒又叫人不住地称赞她们主仆敦厚和善,沉得住气,于清黛来说,这也正是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哪成想这日午后她刚刚躺下去睡午觉,离香甜的梦乡仅仅一步之遥,柯姨妈身边的丫鬟便带着大钥匙从外开了飞鱼川下的门,来请她出去。
“姑娘有所不知,这些天我家夫人为着姑娘的名声,对园子里的各家小姐和下人们是千叮咛万嘱咐,千方百计地不让那些不干不净、没头没尾的话传了出去,谁知这桐园太大,总有那么几个心地不纯之人,唉,还请姑娘莫要怨怪我家夫人。”
“伯爵夫人操持柯家内宅上下,本就辛苦,再说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家姑娘是明理的,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怨怪自家人。”庄妈妈面慈语善,替清黛客套了回去。
“姑娘的宽厚是这些日子以来,咱们桐园上下有目共睹的。”那丫鬟也很是客气,恭敬地朝珠帘后边一欠身,“这会儿子慎王妃、孟侯夫人还有南大太太和周大太太都从城里赶过来,姑娘梳洗梳洗,就赶紧随我过去拜见吧。”
清黛在内室听着,映在铜镜上的眸子敛起几丝思虑,一会儿就见她不动声色地给阿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附耳过来。
交代了几句之后,看着她揣上东西从后门离开,清黛才安心地起身带着明珠和庄妈妈出了门。
去处不是桐园前院那间会客厅,而只是旁侧前后只一扇门的偏厅。
清黛到时,那门上却还紧闭着,神神秘秘,怪叫人心里不安的。
门口守着的婆子看见清黛,也只是神秘兮兮地开出一条门缝,放了她进去。
却不想里面已是座无虚席,小小一间偏厅竟能挤下十几号人。
除了方才柯姨妈身边丫鬟所说的诸位夫人之外,清照和柯诗淇也列坐在旁。
当然,周芸,也坐在离门最近的小圆凳上,紧紧挨着她的母亲周柯氏。
偏厅北面雕琢八仙过海图样的紫檀香木罗汉床上,用一张两扎宽的小炕几分出左右两席主座,一边坐着这家的主母,一边坐着慎王妃。
朱若兰和孟槐都坐在慎王妃下面的两把太师椅上,清照和柯诗淇也静坐其后。
清黛向这一屋子长辈福身作揖,起身起到一半就被孟槐迫不及待地一把扶住,搂在怀里直心疼地摸着她的小脸。
“我的儿,这几日可将你闷坏了吧,瞧瞧,都……”
只恨在座的人都不是瞎子,端看清黛那圆润透亮、嫩得都能掐出水的小脸,她到嘴边的“瘦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清黛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呵呵笑起来:“大姑姑放心,我虽蒙冤禁足,但姨妈从头到尾都不曾亏待过我,下头的妈妈丫鬟们也都还一应和从前似的礼遇,我好着呢。”
“你是我嫡亲的外甥女,我又怎会委屈了你,好了,你们姑侄两个先坐下来吧。”
柯姨妈笑意淡淡,转而又看向清照,“孟三姑娘,你方才说上回从阿宝枕下掉出来的两本册子均是周家小姐栽赃陷害,这样的话可是不能空口白牙胡说的,可有证据证明?”
“我孟侯府门风清正,若不是证据确凿,断然不会随意攀污她人。”谁想说话的人并非清照,居然是朱若兰,“把人带进来。”
虽说这母女俩说起话来都是那一副冷淡疏离的口吻做派,但听久了就会发现,比起清黛那宛如空谷幽兰的质性纯洁,朱若兰平日的腔调里,要更多几分高门主母积威多年的沉稳内敛。
她话音落下片刻,就有个打扮得像外院厨房烧火丫头似的仆妇,被另两个粗手粗脚的婆子扭着手臂押了进来。
那两个婆子清黛倒认得,正是孟家朝晖堂中朱若兰用老了的人。
而她们手下扣着的这个尖嘴猴腮,一双贼眼睛进门就四处乱看的仆妇,清黛却属实不认得了。
却听见朱若兰不紧不慢地说起,“昨儿我家下人上街采买,偶然碰见这个妇人在街上与人大肆胡侃,我家下人一时好奇,凑近一听,竟都是这些日子那些关于我家四姑娘的胡言乱语,便当即与她起了争执。二人吵闹之中,此人便自报了家门,说是柯家桐园里的。眼下刚好,劳烦夫人认认,这是你们家哪个奴才,竟敢在外顶着主家的名头,造谣污蔑我侯府千金?”
柯姨妈神态不由有些局促,只可惜她盯着底下跪着的贼妇人看了又看,依旧分辨不出是谁。
只好干干笑道,“柯家除了城里的主宅和这桐园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处别院,几百号的下人杵在那儿,我虽为主母却也是个见识短浅的凡妇,哪里就能全部认得了。何不让她自报了名讳,我再让人去翻查花名册?”
谁知她身边陪嫁过来的丽吉妈妈眼神却好得很,连忙出声提醒,“夫人,这好像是前些年咱们家二姑太太从主宅要走的那批奴才里的一个。”
柯姨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周柯氏母女,“你确定没瞧错?”
丽吉妈妈为了撇清自家,当即笃定地说,“错不了,老奴别的兴许不成,记人却最熟稔不过了。此人既是前几年就去了周家,户籍身契当时也都被姑太太一块要了去,又怎还能算是我们柯家的呢?孟侯夫人只怕是弄错了吧。”
朱若兰继续不咸不淡地把她的话说完,“这人那时还说,自己亲眼目睹过我家四丫头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我家下人当时就吓得连忙跑回家里报我,我便去请了我家侯爷的意思,令府中护院即刻就去市集上捉拿此人。所幸那时她还未来得及出城,而我又想着孟、柯两家之间的情分,不好直接将她送官查办,加之天色已晚,便把她留在府里过了一夜,到今日才来送还。……不曾想,竟是个张冠李戴、居心叵测之徒,周家夫人,周小姐你是否该给我孟家一个交代?”
清黛心细地发现,周柯氏和周芸此时虽都还能强装镇定,但后者的额角上却依然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却不知是这偏厅闷热不透气,还是做贼心虚之故。
清照见柯家母女不做声,便有些耐不住地开了口:
“我妹妹被禁足之时,伯爵夫人曾三令五申,让大家三缄其口,莫要出去乱说乱讲,没想到有的人却是一转脸就把柯夫人的话当做了耳旁风,细细想来,可不就是那陷害我妹妹私藏秽书的人,为了达到毁去我妹妹和孟家清誉名节的目的故意为之么!”
没等她话音落下,周芸便激动得不顾端庄,拍案跳起:“你凭什么说是我陷害,你有什么证据!”
朱若兰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支乳臭未干的猴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小姐认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就连在外与人交易的账面也都抹得平整无奇,看不出一点错缝,却不知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是做了不轨之事,总会留下痕迹。”
转眼却是盯着周柯氏,“在座想必都知道,我三丫头日常虽蠢笨,但在书墨事上却也熟络,而我家这四丫头还算机灵,在被诬害那日还知道悄悄撕下一纸书页偷偷塞给她姐姐帮忙想办法。只可惜我家的姑娘们身处后宅,素来安分守己,又能有多少能耐对付这种肮脏手段,最终也只能告诉了长辈,求得长辈做主。此事又关乎我孟家上下所有女眷,即便孟氏在华都根基浅薄,但好歹还有我娘家赵国府,三五日下去,软硬兼施,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周柯氏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笑容牵强,“侯夫人说了这么多,可我还是没怎么听明白,您是说流言所传的令侄女私藏秽书之事是我儿构陷诬赖?侯夫人只怕是搞错了吧,我儿性情纯淳,绝对做不出这种恶毒之事来!”
“芸儿与我家唯儿要好,按说都是咱们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孩子,脾气秉性如何,大家心里应当都有数。”孟槐搂着清黛一刻不松,温柔的语调里却暗藏机锋,“芸儿,做与没做,婶婶只要你一句准话。”
“我才没有呢!”周芸一口否认,扭过头去恨恨地瞪着清照,“孟三姑娘,我知道你们是在为上回我失言于沈猜姑娘和阿宝妹妹之事恼恨,可咱们到底也是自幼相识,我这人向来心直口快你不是不知道,犯不着为了替阿宝妹妹撇清,就要拉我下水吧?”
“到底是心直口快还是用心险恶、奸猾愚蠢,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会分辨不出来么?”清照不屑地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