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清黛迅然回头,看台上原本坐得远的宾客都为了看热闹起身朝前簇拥着,挤得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人群中,她只看见了一片匆匆闪过的衣袖,上面却绣着他们孟侯府婢女们最常用的缠枝海棠的纹样。
然而这时也没空让她去纠结推她的贼人是谁了,没等阿珠和南风跳下来扶起她,背后便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那是不是威远侯府七房家的女儿,听说她是从柔夷回来的?”
“可不是么,蛮夷之辈,连路都走不稳当还想替人出头,也不看看要帮的是谁。”
“听闻柔夷荒蛮,那儿的人大多未开心智,礼仪教化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从那儿来,会打马球么?”
“她会打就见鬼了,我父亲跟我说过,他们柔夷人啊,穷!出门连马都骑不上,全靠牛啊驴的代步,她即使要学,难道还能骑在这些上面挥杆?那还叫打马球么?”
“那岂不是有好戏可看了,之前就听说这丫头惯会谄媚卖乖,巴结上了易家就在桐园里作威作福,专门欺负那些家世不如她的姑娘,我啊,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啊?可我怎么听说是别人欺负的她呀?而且据说柔夷专产宝石鲜花,金矿充盈,是个再富裕不过的地方了。”
“这位姐姐,你只怕是被人忽悠了吧,这天底下还能有比我大干王都还要繁盛富饶的地界?她的那些破事儿我可都是之前在桐园住过的小姐妹亲眼所见,就连去年被当做和亲公主嫁出去的周家小姐啊,也都是被她陷害的!”
“这也太扯了吧,她才多大呀,瞧着也白白净净的,我不信。”
“就是,分明是那周家小姐自作孽,妹妹你可不要对那些道听途说随随便便就听之信之。”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敢打赌,这孟家姑娘肯定是不会打马球的,你们且看着吧!”
那些年纪轻轻的长舌妇越说越激动,竟也控制不住音量,让清黛她们想不听见都难。
龚灵巧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帮她上去理论一番,还好被柯诗淇拦住;清照不屑和这些人费口舌,却也不是完全不理会,一个天寒地冻的眼神扫过去,便很有威慑力了。
“阿宝你摔着没有?要不要让场边的军医给你瞧瞧?”
易令舟骑着马赶到场边,看着她被摔脏了的衣裙,便替她找了个台阶下,“你先下去换件衣裳,别搭理那些碎嘴子,待我打下这局,回来帮你跟她们算账!”
远处的宋执还不明就里,只一脸不耐烦地扛着球杆,歪头冲清黛扬声喊:“到底怎么说啊四姑娘?你是为了打球跳出来的吗!你行不行啊?”
“你给我把嘴闭上!”易令舟回头横了他一眼,又重新来替他和清黛赔笑,“阿宝你别理他,他就是傻子一个,性子急又缺心眼,没有故意难为你的意思。”
“不妨事。”清黛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泥尘,发觉确实有一大块污渍是需要换下来清洗的。
抬头看向易令舟的时候,她的余光不经意地触及到了远处的沈猎。
他强装镇定地偏着头,看向没有人的远方,手上却下意识地拨弄着装饰在球杆杆头上的穗子。
动作幅度虽然不大,却又无甚规律,忽快忽慢,把他此时此刻尴尬而无措的心境全数出卖。
再想想方才那些路人刺耳的议论,原本一直还在犹豫着的清黛,忽然就定了心。
“易姐姐,我能打的。”她对着易令舟从容不迫地莞尔一笑。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宋执、沈猎大声说,“小王爷,沈公子,且容我先去换身衣裳,这场球,我打了!”
就算不是为了沈猎,就算单纯是为了柔夷在那群自视甚高的中原人面前争一口气,这场球她也打定了!
陪她去换衣裳时,明珠却还是有些担心,也有些怀疑,“姑娘,那小王爷和易家姑娘可都是从小就跟着宫里最擅马术的师傅学打马球的,技艺精湛,你和沈公子又都比他们小了好几岁,这能行么?您……会打么?”
这几个亲近的丫头虽都知道她会些拳脚,但除了阿珠以外,她对她们还是一直都有所保留,“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不会,行不行?”
说着,她便已经蹬上小马靴,走了出去。
前时异世女进宫之后,倒是也参加过几回天家主办的马球会,清黛跟在旁边,有幸见识过宋执和易令舟在马上的风采。
当年他夫妇二人可谓是马球场上独孤求败的黑白双煞,联手出击,从无败绩。
就是后来沈猎鲜少的几次被宋祈遣去跟他们对阵,在球场上至多也只能和他们战至平分秋色。
所以清黛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能赢,一时之间,居然也只能巴望着易令舟肯在看自己的面子上,悄悄放放水了。
转眼,她便让阿珠和明珠帮她把墨发梳成一股长辫垂在胸前,又着一身火红如枫叶的骑装和青缎粉底小马靴,从马厩里自择了匹四蹄健壮的小白马,跨上去便提起球杆上了场。
宋执最喜欢爽快人了,见她不时便如约而来,心情瞬间便畅快许多,大笑起来:“先说好,我们可不会因为四姑娘你年纪小就会手下留情。”
清黛大大方方地笑起来,礼貌地拱手道:“那便请姐姐和小王爷承让了。”
说罢,她便调转马头,顺便冲沈猎招呼了一声,“走吧。”
沈猎像是还没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愣在那儿,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茫然,“你……”
她还以为他仍在为去年他们不欢而散的事耿耿于怀,心下又好气又好笑,驱使着马儿又朝他走近了几步,与他小声道,“我都不计较你之前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你还别扭什么?快点儿吧,虽说我球技不佳,但眼下也就只有我能陪你打这一场,你就凑合凑合得了。”
小姑娘的嗓音甜丝丝的,又像是夏日的冰块碰撞到了瓷杯壁,带着娇媚的温凉气息在少年的耳边抚过。
他半边身子一麻,心头却是滚烫的。
一回神,她却已然纵马走开,坦荡又无谓。
他不禁自嘲,沈猎啊沈猎,竟不知你究竟在妄想些什么。
随着裁判手里的彩旗下挥,铜锣敲响,轻弹的竹编鞠球被高高抛起,一场新的角逐顺势拉开序幕。
沈猎眼疾手快,在鞠球落地的那一瞬间便挥着球杆弓腰截下,从宋执和易令舟的夹击之下,球杆摇头摆尾几下,顺利把球带了出去。
一直紧紧盯着他动向的清黛看准时机,催马朝前,半个身子横刺里歪斜过去,攥着球杆舞了半圈,顺势将球朝着球门的方向四两拨千斤地挑远。
易令舟迟她半步,追到的时候,鞠球已经又一次落到了预判好方位的沈猎手下。
不再轻敌的宋执也拿出了真本事,凭着丰富的赛场经验,横过马身把沈猎拦截在了半道,用球杆与他在草皮上你来我往地争抢着那枚小小的鞠球。
易令舟与他也足够默契,立马就又反过身帮他堵截住了清黛,不让清黛有机会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