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非典型神话
第一百零一章非典型神话穆昭曾经有过很多疑问。
比如说,为什么明明已经被子弹穿头的自己竟然还活着?为什么他在短短一夜时间从东大陆南海岸的恶魔港来到了西大陆西海岸的利马索尔城?为什么他身上除了自己的邀请函之外还有苏茜与死灵法师的?为什么……
但这样多的“为什么”,在看到恶魔杰拉尔德之后,都纷纷消散,只剩怎样也无法忽视的惊疑挥之不去: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完成恶魔的召唤仪式,为什么杰拉尔德还是来到了人间?
是的,甲板上的那人,当然是杰拉尔德。
因为只要见过那双眼睛的人,都绝不会忘了它,更不会忘了它的主人!
穆昭回过神来,站在杂物间内,心情复杂。
他本以为,作为深渊与人间的看门人、俗世与超凡的守夜者,他应当对所有的恶魔与邪神深恶痛绝才是——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直到他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
这件事,本来就导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果,那就是有人看重他,甚至不惜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作为一位合格的主教,穆昭非常清楚,使亡者复生这样的事,哪怕是在这个充满了神异和不可思议的奇妙世界里,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想要复活到穆昭这样与生者无异的模样,更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得几乎令人望而却步的代价。
然而穆昭并未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所以这代表着这个代价并非由穆昭支付。
那么一个让人感到困惑又难以理解的问题出现了:是谁支付了这个代价?
穆昭想过这件事,但却因毫无线索而又将它抛掷脑后,并没有让它困扰自己太久。但在恶魔杰拉尔德出现后,他却直觉地在脑中闪过一个猜测……一个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一个会令所有听闻者都觉得他已经让傲慢自负彻底填满大脑的猜测。
可是,哪怕连穆昭自己都对这个猜测怀疑万分,生出难得的踯躅来,他的直觉和理智却在告诉他:你没有猜错,事情正是如此。
——是那个名为杰拉尔德的恶魔救了你,是他为你支付了复活的代价。
在穆昭死亡时,巡警署周围布满了污染之雾。这种雾气源于邪神,能够轻易扭曲神性,唯有高阶超凡者才能抵御它、才能在这样的雾气中行动。然而在那时,恶魔港唯一一位勉强称得上高阶超凡者的人,还是已经被污染的苏茜·特里安,再加上在穆昭进入巡警署之前,他已经令自己的护卫艾略特用仪式将整个巡警署都与外界隔离开来,所以也绝不存在“路过的高阶超凡者赞赏他守护人间的心情而对他伸出援手”这件事,换句话也就是说,当穆昭死时,他身边绝没有任何一位具有救援他的动机的友军。
既然如此,那就将“动机”从这件事剥离开去。如果只看“手段”的话,当时的巡警署内,谁能够救他?
只有两位非人类:邪神灾难魔女,与恶魔杰拉尔德。
作为邪神,灾难魔女散布灾难、将正常人蛊惑为神经病又或者是将他们变作活尸倒是很拿手,但想要复苏一个刚死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生前曾狠狠摆祂一道的人?
不不不,这是绝无可能的!
将他的灵魂夺走制成魔物,扒皮拆骨、暴露在无尽荒原之中,日日夜夜受到污染之雾和神性之风的侵蚀,这才是灾难魔女会做的事。
反而是杰拉尔德——这一位以狡诈阴险著称的恶魔,穆昭倒是曾听闻过在他身前曾经是一位侍奉生命与鲜花之神的主教,而他的超凡职业,更是少见的无畏者:一种不明白具体能力,但很有可能是治愈一系的能力。
所以,在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结果无论多么令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它都是唯一的真相。
穆昭看着自己的手背,像是透过层层的绷带,瞧见了那个紧贴在皮肤上的恶魔纹章。
他终于意识到,当恶魔杰拉尔德出现在他面前后,他已经再也不能以“推理也会有错误”的理由来搪塞自己、让自己忽略那个真相了。
但……为什么?
那个恶魔到底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穆昭无法理解。
困惑不已。
·
十个小时后,将塞尔维亚号每一处都走过一遍、每个细节都牢记于心的穆昭,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甲板上。
甲板,这是穆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恶魔杰拉尔德的地方。
在那一段短暂的精神链接后,穆昭并没有主动去寻找杰拉尔德,当然,他也并没有刻意避开它。然而那一段短暂的影像、转瞬而逝的笑容,却像是一场梦境,当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后,它就如雾消散了。
午后的阳光灿烂,穆昭站在甲板上,腥咸的海风吹过他的面颊,吹过他又变得更合身了一些的礼服,还有他紧缠着绷带的手。
他望着远方如洗晴空出神了一会儿,直到海鸥落在船舷的扶栏上好奇瞧他,甚至胆大包天地过来啄他的手时,穆昭才回过神来,好笑又好奇地捉住这只海鸥,挑眉道:“你胆子倒是不小,我看起来是像石头还是像吃的?”
这只不过是一句无心笑言。
但是当它说出口后,却像是一道巨雷划过穆昭脑中。
穆昭再也顾不得这只惊慌失措的海鸥,强自镇定地来到最偏僻的一处休息室内,将门彻底反锁锁死后,这才来到洗手台前,将手上的红木手杖随意搁在台上,而后扭开水管,接水用力将脸上的伪装彻底洗净,然后对着镜子第一次仔细地、近乎于谨慎地审视自己的脸。
这是穆昭在被莱斯利君王赐姓安度西亚斯以来,第一次将自己的真容彻底暴露出来。
穆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真容在这个危险的、古怪的船上暴露出来:或许他是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又或许他只是想要清醒一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同样阴沉得可怕的脸,慢慢偏过头,露出自己的喉管,然后将手向自己脖颈的某处——也就是他记忆中中弹的地方——缓缓地、坚定地按了下去。
触感微凉、柔韧。
与人类的皮肤一模一样。
但指尖的力道在穿过了一层薄薄的皮肉后,却像是投入了虚空,无论穆昭再如何施力,那一处皮肉都不会再向下凹陷哪怕一点。
穆昭缓缓抬手,食指探入口腔,捏住自己脸颊一侧的软肉,然后毫不留情地以可怕的力道向外拉扯,然而结果是一样的: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奇特的、难以理解的东西包裹着,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具身体的形态。
也就是说,这具身体,不会出现“受伤”的状态。
但真相依然值得探索。
于是穆昭将手伸向洗手台的一旁,想要用那支坚硬的、就连人的头骨都能敲碎的红木手杖彻底地实验一下——当然,作为一个理智的人,穆昭的第一目标只是手而已——然而这一探,却叫穆昭摸了个空。
穆昭一怔,而后心念一动,蓦然抬头望向镜子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