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2)
第55章(12)
然而,何光辉在坡上待了大半年,到底待不下去,就偷偷出走了。
走之前,他趁父亲不在的时候进了父母家,从父亲屋子里找出那根留存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打狗棒,拿到山上,泼上汽油,点上了火。
火光卟的一声,腾空而起。
水影一样朦胧的火苗里,上百条狗锐声尖叫,十数个看不分明的男人和妇人,或者留着乱糟糟的胡子,或者披散着乱发,脸孔乌青,在火的光影里默默穿行
何光辉去了大西北──北疆一家私人煤矿──当了下井工人,干了一年,他又从煤矿出来,在当地承包了数十亩棉花地。
几年之后,何光辉回村办理迁移手续,同时处理他的旧房子,恰遇我在家,他对我说:"何早兄弟,我不是不爱何家坡,只是因为这里的恨太深了,我承受不起."
我默然良久。很难想象,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是何中宝的儿子?
何光辉出走不久,菜根回了何家坡。他卖注水牛肉被抓住了,罚了款。他到何中宝家大闹了一场。他认为自己的失手,肯定是何中宝去告了状。何中宝坐在蒲团上,自始至终没抬一下头,更没说一句话。儿子烧掉传家宝,就是烧掉了他的魂,就是抽掉了他的骨头,他似乎已经没有力量来保护自己了。要不是温氏拖住菜根的腿捣蒜一般磕头,菜根就打了何中宝。
菜根回村不满一月,胡棉静就悄悄地回到了坡上!
胡棉回村引起的震动,远远大于何光辉的出走。她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了。听何逵元说,他们在外地购置了房产,准备把户口也迁过去。可是,胡棉为什么穿得那么破旧、显得那么疲惫、看上去还那么瘦?而且就这几年时间,胡棉老多了,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眼袋,非常明显地挂在眼球之下。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完全像一个男人;她这样做,是想显得精神一些,可在坡上人的眼里,无非是加倍的落魄。
所有人的眼光,几乎都盯住了斑竹林下那幢久无人居的房子。
开始两天,胡棉没有出门,人们都以为她又走了,可第三天,她背着一个大花篮,进了自己的包产田。
这些田地,以前是包给何口的,菜根回村之后,何口又转包给了菜根。何口已经把庄稼种上了,费了种子费了力气,但他并不想从菜根手里赚什么,当初跟何团结怎样议定的,他都原封原样地交给菜根,因为何口跟何祭相约要去浙江打工了,马上就出发了。
那天,当菜根去淋粪的时候,看见胡棉在地里拔草,又吃惊又气愤地说:"嘿,这庄稼是我盘出来的,你要收回去,也要等我把这一季庄稼收了吧?"
胡棉像没听见,继续拔草。
菜根要去扔她身边的大花篮,胡棉紧紧抓住。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何逵元蜷缩着身子,咳咳吐吐地过来了。
"那个就是你想咋样?"何逵元指着菜根说。
菜根脖子一硬:"这是我种的庄稼!"
何逵元说:"这是团结的土地,庄稼也是何口种上的。"
菜根怒道:"我跟何口讲好了的!"
何逵元捂着咳痛的胸口说:"人家回来了,就要收回去,那个就是天经地义!"
"放你娘的狗屁!"
何逵元那只断了五根指拇的手点着菜根的鼻梁:"你骂我?"
在此之前,不管谁骂何逵元,他都没计较过的。
菜根毫不示弱:"你是他妈个啥东西,我就不敢骂了?女儿也遭卖了,遭两个男人日了,你不但不向人贩子要理,还舔别人的屁眼!人家屁眼也不要你舔,嫌你舌头粗!"
何逵元一拳打在菜根的脸上。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田埂上大打出手。
胡棉像没看见,默默地拔草。
何逵元毕竟老了,打不赢身强力壮的菜根。最后,他施展出自己的绝招,往菜根身上喷了一口鲜血,战斗才告结束。
菜根无奈,只好把种好的庄稼让给胡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