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1)
第54章(11)
父子俩正说话间,菜根跨进了屋。"中宝爸,"菜根高声喊道。何光辉以为菜根是来跟他谈入伙的事,既兴奋,又忧郁。他并不想做牛生意,只是想气他爸,同时也想走出何家坡。结果菜根不是来谈这事,他往条凳上一坐,说:"中宝爸,你把那口黄菊卖给我嘛。""黄菊"是指牛的牙齿长得像菊花,借指牛。牛贩子都能根据牛的牙形判断其年龄。
何中宝没好气地回道:"不卖!"
菜根说:"中宝爸,我给你说个事,你保险要卖给我。"
何中宝并不看他,却很有兴趣地竖着耳朵。
"你如果把黄菊卖给我,我就把光辉带上。明说,做我这生意,别的没啥,赚钱不假!"
菜根早就不是以前的菜根了,虽然那六指还赫然刺目,可他手上戴着一只银光闪闪的表,使他的六指也增了光辉。他以前的胡子乱蓬蓬的,胡尖上往往还粘着刚刚擤出的鼻涕,自从他在生意场上当了"何老师",就把胡子刮掉了,下巴上泛着逼人的青光。他还穿上了白衬衣,如果是冬天,他还穿皮夹克!虽是二十块钱一件的人造革,可也足以让何家坡人懂得钱的威力了--钱既然连菜根也能改变,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呢?
何中宝一听要把他儿子带去做牛生意,眼前顿时一黑,喉咙堵得喘不上气。但他稳住了自己,冷冷地说:"你为啥要买我的那头牛?"
"这坡上所有的牛我都察看过了,没哪头牛赶得上你那口黄菊扎财。"
何中宝不懂牛,不知为啥偏他那头年龄很轻个头不大的牛"扎财",可他不关心这个,讥诮地问道:"你说要把光辉带上?"
菜根爽快地说:"只要你答应卖牛,我就把光辉带上。"
何中宝的脸上浮起一层久违的笑意,淡淡地对菜根说:"你要是还记得自己是建申的儿子,就给我滚!建申是啥东西?年轻时当讨口子,老来当和尚,建申的儿也想把我的儿带走?"
菜根怔了怔,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走了。何光辉去拦他,但菜根将手臂一甩,挤出门去。
当天夜里,何中宝的牛不见了。
何中宝是第二天清早才发现牛失踪的。
正在他站在牛圈边大呼小叫的时候,菜根把一沓钱送来了。比市面上的价钱至少高三十块。菜根把钱放在牛槽里说:"反正牛已被我的伙计拉到永乐城去了,这钱你要就要,不要也是放在这儿的。"说罢转身离去。走出几步,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老东西,你以为还是以前?"
何中宝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何建申在中间院坝被打时那一副可怜的模样,同时,李篾匠吊在绳上伸出的长长的舌头,也撩拨着他的脸;当年,李篾匠就是从这牛槽边爬上他家虚楼的。他怪异地笑了笑,没有收牛槽里的钱,手脚麻木地回屋去了。
菜根直接从朱氏板下到河底,搭便船去了永乐城。
他现在所做的生意,已经不是卖活牛,而是卖牛肉了。他把牛收来,用船或车拉到永乐城去,杀后再卖。他在永乐城边搭了一个毡棚,就是他的杀牛场。他从父亲何建申那里耳濡目染得来的手艺,此时派上了用场。
这天,菜根进了永乐城边的杀牛场,看见那头黄菊被伙计拴在肮脏不堪的石槽边。黄菊一无所知,轻轻地摇着尾巴。它的尾巴很细,很短,很僵,远处看去,像一根筷子。蚊虫四处飞舞,罩住了它的头。它不停地拍打血管毕露的耳朵,想赶走那些猖獗的寄生物。这里每一张面孔它都是陌生的,没一个人跟它说话;这里也没有泥土和青草的气味,只有同伴的血腥。
黄菊侧了头,似乎在想: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它想不起来,只有一些闪烁的镜头还留在脑海里漆黑的夜里,牛栏被轻轻启开,一个黑汉子拍着它的屁股那时候,它还没睡,下午吃的那几丛青草,鲜美极了,它舍不得让那些美味佳肴在肚里烂去,因此在静静地反刍.它站了起来,跟着黑汉子出了圈黑汉子小心翼翼地执着牛绳,一步一探地向下走.它并不惧黑,这段路它很熟悉,可走到朱氏板下面,它就不熟悉了,每迈一步都十分艰难恍恍惚惚地又走了一程,黑汉子把牛绳交到了另外几个陌生人手里,他自己沿来路回去了那几个陌生人照着亮,一人拉它,几人在后面用随手撇下的树枝打它,下到河底,它的汗水出来了它坐上了船,船在河心忽悠忽悠地飘天麻麻亮,它就进了这个棚子.他们要干什么?
这时候,牛也看到了菜根。从气味上,黄菊判断出这就是拍它出圈的那个黑汉子。
菜根马着脸,指挥他的伙计,不停地把一根长长的水管顺来顺去的。
黄菊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忧郁,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几个陌生人忙碌。
随后,菜根过来解牛绳。黄菊有些胆怯,瞟他一眼,跟着他走。
它被拉到棚子的另一个角落里。菜根将牛绳搭到木梁上,就拉住绳的那一端猛地一扯。黄菊的鼻子发出锥心的疼痛,脖颈被拉直,头高高地昂起来,嘴也不得不大张着。菜根将牛绳固定了,换上水靴,端过来一根大板凳,站到板凳上去后,喊了一声什么,就有人把刚才的那根黑水管递给了他。
黄菊这才看见,那水管的前端,装上了一个圆口尖削的钢管。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黄菊浑身抖索起来,紧张地注视着菜根的一举一动。它想逃走,可是,鼻绳拉得死死的,它的头昂着,丝毫也动弹不得。
菜根把钢管朝它嘴巴里伸了进去。
钢管不断地往里插,伸进了黄菊的喉咙。它想呕,想叫,可是不能。
他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