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中国十大珍品小说文库.上卷》(22) - 中国十大珍品小说文库 - 鸳湖烟水散人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二十二章《中国十大珍品小说文库.上卷》(22)

第二回吴千里两世谐佳丽

英雄赳赳冠时髦,三十年前学六韬。铜柱津头怀马援,玉门关外老班超。

金貂闪烁簪缨贵,竹帛光荣汗马劳。

圣代只今多雨露,团花新赐锦宫袍。

这八句诗,单说万历三十年间,叛贼杨应龙作反。可怜遇贼人家无不受害,致使人离财散,家室一空。拿着精壮男子抵冲头阵,少年艳冶妇女掳在帐中,恣意取乐。也不管缙绅宅眷,不分良贱人家,一概混淫,痛恨之极。正是: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那时各路发兵征剿,杨应龙难敌,一时自刎而亡。余众杀的杀,走的走,尽皆散了。这各路军兵不免回归,那本处乡绅、现任官府治酒请着各路将军,感他保守有功。有诗为证:

北垣新阁拜龙骧,独立营门剑有光。

雕拔夜支知御苑,马随青帝踏花香。

诸番悉静三边戍,六国平来两鬓霜。

归去朝端如有问,肯令王翦在频阳。

这些兵士们,一个个欢天喜地。正是:

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回。

哪一个边身没有几十两银子带回,恨不能插翅儿飞到家里。其中也有阵亡的,也有搠伤带病的。其时,浙江省内有一兵士,姓吴名胜,字千里,乃金华府义乌县人,年纪方交二十岁,气力颇有十分。当时别了父母,随了主帅出征,得胜还家,十分之喜。他便收收拾拾,行粮坐粮、犒赏衣甲等银也有数十两。他心中想道:“且喜积下许多银子,归家完婚,使费一应足了。”又想道:“战场上阵亡许多伙伴,身边具有金银,不若待我探取归家,慢慢受用。正是:见物不取,失之千里。”遂将行李安了客店,自己竟往沙场尽力搜寻,竟得了千余之数。连忙置办一付罗担,将金银满装,独自挑了而行。免不得一路盘诘,征士腰牌照验,谁敢留难。每日晓行夜住。

不止一日,已到江西新城县地方。天色已晚,并无客店,心下着忙。虽然身上有些气力,路中恐有强人,寡不敌众,如何是好。他便心生一计。将这担银子拖到一个深草丛中藏了,插标为记,空身向前寻觅客店。行了半里路程,方见些儿灯火。上前一看,是个人家。吴胜见了,即便叩门。只见里边拿了灯火问道:“是谁叩门?”开门出来。吴胜一见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也便道:“长者见礼了。”那主人慌忙放下了灯,回礼道:“不敢。”请进了门道:“黄昏到来,有何见谕?”吴胜道:“不该暮夜唐突,容求登堂奉禀。”主人拴上大门,取了灯,引至堂上,分宾主坐定。

吴胜说:“在下是浙江金华府义乌县人,姓吴名胜,贱号千里。只因杨应龙作乱,有力投军,随师征剿。幸喜平贼还家,一路上多赶了些路程,天色晚了,没处相寻客店。若是长者近处有歇宿人家,烦为相引;若是没有,大胆借宿一宵,自当奉谢。请问长者高姓尊名?”陈栋见他身虽武士,口却能文,答道:“不佞姓陈名栋,本地人氏。此地宿店尽有,何苦又去黑夜相寻?不嫌草榻,权宿一宵。只是不知大驾至,有失款待。”即时吩咐家下,快备现成酒饭。吴胜感激不尽,看那主人十分忠厚的了,便道:“府上有尊价借一位。在下有些物件藏在草中,恐路有小人,暂置一处。今观长者高谊,不若挑在高居,以免一宵记念。”陈栋道:“何不早说。”连忙叫小二快来。小二应了一声,立在堂前。陈栋道:“快拿了火把,同这位长官往前面村落,一担物件,可代他挑了来。”小二即时点着火炬,随了吴胜,竟至彼处认标,挑着回来。一路儿担重,歇了又歇,道:“是何宝物,如此沉重?莫非是金银么?”吴胜道:“也有些儿在内。待挑至府上,自然谢你。”小二想道:“多分是个强人无疑,不然为何有如此重的金银?”道:“客官,你作何生意?趁这许多财物?”吴胜道:“我身充行伍,积攒下的。”小二道:“家有何亲戚?”吴胜说:“父母在堂。妻小未婚。”不觉闲话之间,已到陈宅,叩门挑进放下。

陈栋置酒于西首小房,接了吴胜坐下。那小二把主人扯了一扯,到了外边说道:“这人不是好人,分明是个强盗。”陈栋惊问道:“怎见得?”小二道:“方才一担都是金银,挑得我两肩肿痛。若是放了他去,前面做出事来,反要害了我家;不若今夜结果了他。取了他许多财宝,倒是干净。”陈栋道:“人来投主,怎么起得此心?”小二道:“不可没了主意,后来懊悔迟了。况且他是杀人放火来的,我们处置他,不过是替天行道,有何罪过?”正是:

我本无心求富贵,哪知富贵逼人来。

陈栋初时一个好人,被小二说了一番,也没主意:“据你之言,怎生的害得他生命?”小二道:“他目今现有一把利刀;只要灌得他醉了,我自断送,不要你老人家费心便了。”陈栋道:“阿弥陀佛,随你罢。”重至小房陪着坐了。吴胜道:“方才见尊价与长者言久,莫非内客为在下搅扰见怪么?”陈栋道:“吴先生见差了,小使与老夫说,此客乃富家子弟,不可怠慢他,要去杀鸡宰鹅。我道夜已深了,有心不在忙;待至明日,竭诚来请便了。所以言语良久,有失奉陪,休得见疑。”吴胜感激不尽。

那小二烫了热酒,只顾劝饮,一碗未了,又上一碗。吴胜辛苦多时的人了,哪里支撑得住,不觉的大醉,就靠在桌上,须臾鼻息如雷。小二便抱他困在床上,推了几推,全然不动。小二把酒筛上几碗,流水而吃,去担中取了那把尖刀,放在灯后,又吃个长流水。酒已醉,胆已大,去把吴胜一推,动也不动。连忙解开他身上衣服,把绳捆定。陈栋躲入屏后,小二持刀在手,照着心窝着实一刺,进内五寸。那吴胜在床上一跳,滚下床来乱跌;被小二尽力按着,看看气绝,手足冰冷。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陈栋道:“阿弥陀佛,便饶也罢。”小二笑道:“分上讲迟了。”去拿一把锄头,道:“待我埋了他,免得暴露尸骸,是罪过的。”陈栋拿了灯笼,小二驼了尸首,走到对面盘山脚下。掘了一个土坑,把一条草席裹了尸首放在坑里,把土填平了。

归家取出担来,俱是布袱的银子,约有二千余两。陈栋夫妻一时间富贵起来。自想今日之事,多亏小二,况且年过半百并无男女,就把小二认做亲儿,娶了一房美貌的媳妇。家下收租囤米,放债买田。不须三个年头,家私已积半万。乡民称他为员外,称妻子为安人,他一门大小,好不快活。真个牛马成群,僮仆作队。

一日,员外乘马往东庄取债,适逢农事正殷,静尔观之。有词证曰:

东郊农事已兴,北郭春人恒聚。荒村破屋,无不动其犁锄;沐雨栉风,亦相从于耒耜。陌上堪驱秧马,路旁逢驾粪车。摊饭庄丁,投足便眠野草;馈浆田妇,满头尽插山花。桔槔月下相闻,袯禊雨中共语。往来里巷,少有闲人;嬉笑沟途,皆非生客。土鼓喧迎岁序,瓦盘数长儿孙。一人耕,九人食,乐且无饥;五母鸡,二母彘,老不失肉。贵金不如贵粟,骑马争如骑牛。又如未盘社酒,同井相遗;野曲山歌,邻墟互答。家籍上农之户,子举力田之科。如京如坻,纳稼以供王税;不蝗不旱,洗腆以奉亲颜。验工力之怠勤,较收成之丰歉。作为春酒,介眉寿于万年;劳彼岁工,诵豳风于七月。村藏风雅,俗是陶唐。难更四序忙闲,岂识一生悲戚。笑他服贾,终年只狎风波;何似躬耕,每饭不离妻子。岂不为田家乐乎!

员外观之,好生快活,取了租户十两租息,吃了午饭,骑马而回。往一溪边行过,那马见了溪水,住了双蹄,吃个不住。员外骑在马上,恐防跌下溪去,把马带在岸边,下了马,将他拴在近水柳树上,凭他自吃。自己走到前边一个人家,恰好有条板凳放在门外。员外见了,把扇儿扇上一番,去了浮尘,倒身坐下。只见里边走出一个小娃子,有三岁上下光景。见于员外,笑嬉嬉走到身边,倒在怀里。看了员外叫道:“爹呀,爹呀。”只顾叫。员外大喜道:“怪哉!看这小小人家,倒生得这个乖儿子。”连忙袖中去摸取几枚枣子,竟把与他。娃子接了便吃,再不肯走开。员外摸着他头儿,叫道:“乖儿,大来是有福的。”

正在那里闲话。原来这娃子父亲,唤作何立,在乡间磨豆腐卖的。恰好溪中淘豆回来,看见陈栋坐在他门首,叫道:“员外何事?贵人踏贱地,难得,难得。”员外道:“这娃子是你何人?”何立说:“是小犬。”员外道:“好乖。几岁了,曾出过痘子么?”何立道:“三岁了。上年冬底出过花儿了。因他母亲半月前生得一个兄弟,还睡在床里,没人管他。自家耍耍儿。”员外道:“这等断乳的了。我今日且回,另日来与你讲话。”说罢,立起身要走,那娃子一把扯着了,大哭起来,哪里肯放。陈栋双手抱起道:“乖乖,前世一定与你有缘分的。”娃子一把搂定员外脖子,便不哭了。陈栋道:“何兄,你看娃子这般苦楚,我若去后,倘他又哭,我心不忍。你肯过继与我为子么?”何立欢喜道:“只是没福受员外家当,我怎生不肯!”员外道:“你虽然肯了,恐他母娘难舍。”何立道:“他一身尚未知吉凶,得员外放留,万分之喜了,哪有不肯之理!”员外道:“你进去问一声,看是如何?”

何立进内与妻子说了一番。那妻子初然实是难舍,听得丈夫说他有万金家事,并无亲生儿女,日后都是我们的,方才允诺。何立出来道:“员外,山妻深感盛情,待他身体好了上门拜谢。”员外欢喜,把手入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来——乃东庄取的十两银子,送与何立道:“偶有白金十两,送与令正买果子吃。待令正安康了,我着人奉请你二位到舍,另有厚赠。”将娃子递与何立道:“抱他进去,别了母亲。”那娃子一把搂住脖子,哪里肯放。何立道:“员外,不消得,少不得到府上就有相见之日的。”一面去与员外解了马牵到门首。员外抱着娃子立在凳上,何立相扶上马,道声请了,那马飞跑去了。顷刻之间,到了家下,抱着娃子走入堂中。安人出来惊问道:“哪里来这个清秀娃子?”员外从头说了一回。一家儿道:“大分前生有缘法,故此一见,便难舍了。”这娃子到了陈家再也不哭,只在地下嘻笑。

不觉又将一个月光景,员外知何娘子已好,着安童到何家接他夫妻二人,带了亲生小儿子到家。请了诸亲各眷,东舍西邻,整治酒席请着多人,把儿子抱出堂前,求年长亲友取一学名。各人见了,道:“清秀佳儿。”无不称赏。内中一长者道:“有这般一个儿子,难道中不得个状元!就取名陈三元罢。”大家齐声叫好,一齐上席饮酒,更深方散。留何立就居于西首小房内住下不题。

不觉光阴又是一年多了。正是那三伏天气,好炎热,只见:

炎天若甑,赤地如烧。比邻有竹,寻常竟住何妨。长日闭门,寂寞独眠亦爽。既而凉生殿角,银甲弹乎琵琶。雨过池塘,绣衣挂于萝薜。平泉醒酒之石,长安结锦之棚,莫不留朱李于金盘,浮甘瓜于玉井。华筵高敞,贫家半载之粮。绿树深沉,酷暑六壬之散。换卖半床清梦,探支八月凉风。不知策疲马于风尘,果因何事?戴峨冠而呵从,抑属何情?又如碎影漾莲,边阴在户。扫地能令心净,折莲易伴人情。一饱事休,一酣情足。机关不设,浑如结夏头陀。盥栉都忘,可称逃名懒汉。扇摇白羽,歇用碧筒。试看千古战争,总归闲话。不至奔劳疾病,便是尊生。是以喜见闲人,惮闻俗事。从皆罢去,松梢老却蟾蜍。我独多情,阶上听残蜻蜓。昼望青山而坐,夜乘篮舆而归。但惜禾苗,无日不思阴雨。更愁亲友,此时尚在炎方。正是:农夫心里如汤滚,公子王孙把扇摇。

果然好热。那陈员外早早洗了一个澡,吃了些凉酒,向南窗卧榻上睡一睡;独自一个,不觉大酣起来。那三元在地下耍子,独自个一步步的走到床前,听了酣声嘻嘻的笑,手中拿着一把小小裁纸利刀儿,见员外肚皮歇歇的动,三元把手在上边蒲蒲摸摸,把刀在脐眼上搠了又搠,搠得员外睡梦中觉得肚上痒。只说是蚊虫之类来咬他,把自己之手在肚皮重打一下——那刀已进肚腹,叫声“阿哟,不好了”,乱滚下床来。惊得三元哭将起来,一家人方才听见,一齐走来。只见员外跌在地下气已将绝,肝脐中流出血来。大家看时,见一把上刀柄在肚上。速速取出,肠已断了。安人哭将起来,何立夫妻、小二夫妻、家中使女一齐放声大哭:“但不知何人下此毒手,拿着他死也不饶他!”安人道:“不可猜疑,我昨夜梦见那年吴胜长官,拿一把小刀,望员外肚上一刺,把我惊将醒来。恰是一梦。”小二听了,心知冤枉,道:“冤冤相报,不必哭了。”即时置了棺木。一应丧仪,俱照乡绅家行事。把小二、三元做了孝子。七七诵经出殡埋葬。

三年服满,三元已长成七岁了,送上学堂攻书。几年之间,把《四书》、《五经》俱读完了。到了十五岁,诸子百家,《通鉴》性理,烂熟如流。文章下笔生花,把新生兄弟教训得文理大通。闲空时,在空地上抡枪舞棒,与人较力。他又生得长成,梳了发,戴了巾,与同学往来,质气与小二大不相同。小二说话出口便俗,三元人前常自笑他。小二怀恨在心,常吃酒醉下,便在房中把三元骂个不了。这三元在个书馆中,哪里知道。

一日,小二又吃醉了,在房中骂:“小畜生,不记得爹娘磨水的时节,穷得一贫如洗。如今把你一家受用——你道这家私是哪里来的,亏了我当初谋得这两千银子,挣起的家私。若再无礼,我把你小畜生照当时十五年前断送了吴胜的手段,照心一刀,把你埋于盘山脚下凑作一对——看你这家私,分得我的么!”小二妻子道:“什么说话!小叔是个好人,你为何事吃醉了,便把他来醒酒!岂不闻,酒中不语真君子,财上分明大丈夫。”不想次子在房外听见,速忙说与父母。何立夫妻听他骂得古怪,便细细的记得一字不忘。至次日,到三元馆中,教他至无人密地,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三元沉吟许久,对父亲道:“此话只做不知。我自有道理。”

何立先回,三元心生一计,竟至安人房中问安,就悄悄儿地说:“孩儿夜来得一梦,甚是古怪。梦见一人口称吴胜,说十五年前,被小二对心一刀,将尸首埋于盘山脚下,未曾托生,要孩儿与他诵经超度。他又说,若不依我,祸及全家。此事不知有无,何不为儿细说。”那安人听了这番话说道:“儿,句句真的。”便从根至尾说了一遍,道:“原不是员外主意,都是小二行的事。员外死的这一夜,我也梦见冤魂,刺了一下死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鬼是有的,孩儿不可不信。”三元听说道:“母亲且请宽怀,孩儿自有主意。”

三元回到书房,闷闷昏昏,沉吟不语。想了一会。原来小二是凶人,我若不早防,后遭毒手,悔时迟矣。况非我亲枝骨肉,原系家童,我就与吴胜报仇,也是一桩快事。除是经官,方可除此凶恶。口中道:“吴将军,阴灵护我,与你报此一桩大仇,使我生得个法儿,方可行事。欲待告官,又无对证。谁做原告?”又沉吟一会,便笑将起来道:“且打个没头官司,惊他一惊,也可出气。”便提起笔来写道:

告状冤魂吴胜,系浙江义乌县人。在生身京兵士,于万历年间,随征杨应龙。得胜还家,路经本县盘山对门陈小二家投歇。窥金二千余两,顿起凶心,将酒灌醉,夜深持刀杀死。尸埋盘山脚下一十五年,枯骨难归故土,父母妻儿,倚门号泣。共愤因财而陷命,独悲异地之孤魂。恳乞天台,严差拘恶,陈小二跟同邻里人等,亲提一鞠;探尸有无,人人堪证。除剪凶暴,正法典型,生死感恩。上告。

一时间写完了,看了又看,道:“必然要准。倘掘出尸首,做定大罪了。”又想道:“罢,这样恶人留他在家,养虎害身了。只是无人去告,怎么好?”又道:“待我悄地走到县前,见景生情便了。”恰好撞见一个常到陈家来催钱粮的差人。此人也姓陈。一个字也不识得的。三元想道正好,叫道:“陈牌,有一纸催粮呈子劳你一递。容谢。”差人道:“小相公,谢倒不必。若准了,就与在下效劳便是。”三元道:“这般一发妙了。”恰好投文牌出来,差人投在里面去了。三元竟回书房读书。

且说知县次日升堂,把一纸呈子上面标着:

此状鬼使神差,该县火速行牌。

去拘凶身小二,同邻验取尸骸。

限定午时听音,差人不许延捱。

若是徇情卖放,办了棺木进来。

那刑房见了,即研香墨,忙展拘牌,便把八句一字不更,写了年月,当堂签了,交付差人。两公差听了这般言语,接了牌,飞也似跑到陈家门首。见一个人立在门外,差人道:“请问一声,贵村有个姓陈的么?”小二道:“我这里哪个还敢姓陈,只有我家了。有何话说?”差人道:“有些钱粮要他完一完,特来寻他。”小二道:“这般小事,何用大惊小怪。”差人道:“钱粮不多,比较得紧,故此动问。”小二道:“该多少?”差人道:“他府上有个小二官,悉知细底。”小二道:“我便是陈二爹了。”差人见说,一把扭住;一个取出麻绳,夹脖子一套锁住了。小二骂:“可恶得紧,这钱粮我手上不知完过了多少,并不见这般利害差人。”那公人也不答他,登时叫起地方道:“陈小二杀人。今奉本县太爷钧牌,着地方里甲同至盘山脚下,验取尸首有无,要同去回话。”那排邻地方听说这话,吃了一惊,道:“有这般奇事?”小二惊得面如土色,言语一句也说不出了。

三元在房中听见,走出来看,何立一把扯定道:“你不可出去。”三元道:“他自作自受,与我何干。况家无二犯,不必多心。”竟出门前。见众人都往盘山脚下,说不知哪一块地上埋着。问小二,只不做声。众人乱骂起来:“你倒杀人,俺们在此陪工夫。还不快说!我们私下先打他一顿,再去见差人说话。他若不说,待我去夹他的孤拐,自然说了。”小二见如此光景,料隐匿不得了,道:“不干我事,那是我老官在日做的事。不过在这一搭儿地上。”众人见指了所在,锄头铁锹一齐动手。掘了二尺不上,土泥见了草屑。又去一层土泥,有一卷草席。内中一个胆大后生,去把草席打开,内有个僵尸死人。一个翻转,面色朝天,神色不动半毫。各人口称异事,只少一口气儿,面貌竟像三元一般无二。众人道:“既有尸首,且不可动。依先掩在土中,禀过太爷怎生发放。”内中着几个人看守,恐有疏虞取责不便,差人带了小二、地方竟到县中。

早堂未散,一齐跪下禀明。县官道:“好奇异,果是冤魂告状!”便叫:“小二,你谋财害命,理当枭斩。”小二道:“青天老爹,与小人一些也没干涉。俱是老父在日做了事情。”县官道:“鬼魂独告你,并无你父亲名字。还要抵赖,取夹棍与我夹起来。”正是:

由你人心似铁,怎当官法如炉。

那小二是个极蛮蠢不怕死的赖皮,一夹将拢来,便杀猪一般叫将起来,泣道:“老爷不须夹了,待小人替父亲认了个罪名罢。”县官道:“画招。”着陈家出烧埋银十两八钱,跟同地方卖了棺木。遂把小二重责三十板,上了枷押入牢中。余众皆出衙门。谁人不说好个太爷,真是个转世包龙图,断出这一桩没头的事来。

三元同众回家,取了十两八钱银子,公同买了棺木。多余银子,又做几件衣被鞋袜各项物件,央了几个不怕死的蛮人,重新抬出,与他穿上新衣,放入棺内,就埋在原处。三元整了三牲、酒肴、果品、纸绽,拜献了吴胜,收到家中。请着地方原差,一众邻舍,谢了差人,酒罢散去。

小二妻子哭哭啼啼,道无人送饭,哭个不止。三元道:“二嫂,你不须啼哭。二哥成了狱,有官饭吃。我方才拿了三两银子,浼差人寄去与他使用,不必记念。此是冤魂不散特来讨命,故有此事。或者后来问得明白,出了罪名,亦未可知,你且宽心。”二嫂见他这般说话,住了泪痕。三元又去安慰陈老安人:“事皆前定,不必愁烦。我自常寄银子与他使用,毋烦记念。”这也不提。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