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计策
第85章计策
特务机关最近静得可怕,使得谈竞派出去盯藤井寿的人终日无所事事,甚至有人以为他是故意打发他们,好自己独占其功。知道了棉谷晋夫的存在后,谈竞自然不会再以为藤井寿的安静是因为他被自己糊弄住了——兴许棉谷晋夫早就堪破了谈竞的意图,而安静只不过是他的将计就计。
不能再等了,谈竞心想,这条隐藏在深水下的鱼一切动作他都看不见,这不是棋逢对手从容交战的时候,他也输不起。
谈竞没有见王老板,他把要说的话写在字条上,藏进生煎包子铺的笼条里,然后打发枝子去送。于芳菲知道枝子是个日本人,她对日本人非常宽容,但谈竞还是提心吊胆,生怕枝子会翻查那个笼子。
她是小野美黛安排的人,小野美黛作为战友,应该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王老板顺利收到了谈竞的字条,他在信中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将育贤学院资料失窃的罪名安到棉谷晋夫头上去。
谈竞对栖川旬提起了这个人,将他作为自己连日来盯梢特务机关的成果。他敏感地发现,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栖川旬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
他恍若未闻,接着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最近他却突然出现,以加入特务机关为诱饵,唆使于芳菲来调查我。”
他看着栖川旬,神色平静:“如果于芳菲调查出什么‘确凿证据’,那么特务机关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大书特书,到时候不仅小野秘书的罪证板上钉钉,您也会背上刻意包庇的罪名,如果他再恶毒一些,您还会被指控为叛国者。”
栖川旬沉沉地嗯了一声:“你觉得那个所谓的‘确凿证据’会是什么?”
“育贤学院失窃的资料。”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接着解释,“藤井寿早就一口咬定,小野美黛不是动手的人,而是传递消息的人,那么她的消息传递给谁了呢?自然是动手的人。”
栖川旬眉心一跳,拢在胸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放到桌棱上,手掌向下,身体前倾。这样的肢体动作,表示她对谈竞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视,或许还有点……紧张?
“你最近同于芳菲走得很近,是因为这个人?”
谈竞点了下头。
栖川旬又问:“你同她的那些风月传闻,是你放出去的?”
谈竞摇摇头:“不是,许是好事者看到我们时常出双入对,就当做谈资传了出去。”
栖川旬沉默了几秒钟,神色复杂地否认:“是棉谷晋夫在刻意操纵这段流言,他希望将你和于芳菲通过风月新闻绑到一起,这样等她查出你通敌‘铁证’时,就不会有人质疑证据的真实性。”
谈竞佯装恍然,但他早就有此推测。但同样的话,即便是栖川旬认可,也不如她自己说出来效果更好。
“领事知道棉谷晋夫?”
栖川旬面对这个问题时,沉默的时间长达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谈竞一直盯着她,而她则像一尊雕塑一样,凝固在椅子上,直到十多分钟后,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棉谷晋夫是我的老熟人。”她说。
栖川旬在就任滨海领事馆总领事之前,是日本国驻满洲领事馆的副领事之一。藤井寿的父亲藤井忠实彼时率部驻扎满洲,奉行“新移民政策”,叫嚣要杀光满洲的中国人,将日本农民迁移到那片土地上耕种土地。
彼时全面战争还没有开始,藤井忠实的政策在东北激起大规模反抗斗争,使满洲反日情绪日趋激烈。栖川旬数次阻止,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同性情暴烈的藤井忠实结下仇怨。她干脆玩了个小把戏,使他陷入同她的斗争中,设下陷阱引导藤井忠实假造罪证,将她告上军事法庭。那写“罪证”有一大半都是栖川旬在背后帮他假造的,因此推翻起来也就易如反掌。藤井忠实不仅没有扳倒栖川旬,反而因为内斗被剥夺了荣誉和军职,最后在狱中切腹自尽。
藤井忠实死的时候,藤井寿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藤井家有一个好家风,虽然父亲位列中佐,但藤井寿却没有倚靠父子关系,而是打算通过战功来晋升军衔,不幸的是这个好家风只传到藤井忠实去世。父亲剖腹后,失去荣誉的侮辱和杀父之仇抵消了一切武士尊严。扳倒栖川旬成了藤井寿唯一的目标,这个目标甚至凌驾在征服中国的任务之上。
从一个普通的士兵到特务机关机关长,藤井寿像坐了火箭一样在军中直升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真刀真枪的战功,而是因为一个后门——藤井忠实的挚友棉谷晋夫,当年是深受藤井忠实信赖的谋士。
“这是个毒蛇一样的人啊。”栖川旬感叹,虽然当年战胜了这个老对手,但他的手段至今都让她惊叹,“为了保证计策成功,在我设计藤井忠实时,还专门将棉谷晋夫从他身边调走,确保他的手无法再伸到藤井忠实身边,他的话无法再传到藤井忠实耳朵里的时候,才正式开始了我的计策。”
藤井忠实和藤井寿都是个暴躁易怒的莽夫,但棉谷晋夫却有一颗好用的大脑。他出身底层,没什么荣誉感,甚至连道德感都所剩无几,因此可以熟练而没有心理障碍地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在栖川旬和藤井忠实对簿公堂时,他往审案的法官家里送金银妓女,将他训练出来的谍报人员调回国内,查军部高层官员见不得人的秘密隐私,威逼利诱,使审判的天平倒向藤井忠实。
“只可惜他漏算了一点。”栖川旬道,“他忘了我出身皇族,我是可以觐见天皇,将我的想法上达天听的人。”
天皇亲自宣判了藤井忠实的罪状,至高无上的皇权强力镇压了棉谷晋夫的一切手段,让他的缜密布局成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笑话。藤井忠实死后,棉谷晋夫动用剩下的关系和手腕将他的儿子藤井寿送上高位,从此消失在军方和政坛,就连栖川旬都一度认为,这个人应该是跟随切腹的藤井忠实一道死了。
谈竞听完她的叙述,抢先发问道:“他如果没有死的话,为什么会一直潜伏到现在隐忍不发?”
“或许是想一击必亡吧。”栖川旬萧索地笑了一下,“绵谷晋夫对我恨之入骨,他不会让我好过的。”
谈竞立刻大大表了一通忠心,左右不过是愿为栖川旬手刃此贼的套话,但栖川旬却轻轻摆了摆手,说感念他的心意,但这个人好还是让她自己来亲自处理。
这正是谈竞想要的结果。他在来领事馆之前,特意将于芳菲约在领事馆附近等他,让她看到领事馆的车是怎样将他送出来的。于芳菲虽然做过谈竞的主审,但对他的身份却实在一知半解,只模模糊糊地猜测谈竞或许是栖川领事关注的人。
她没有滨海高层惯有的虚情假意和弯弯肠子,见面后直接对谈竞发问:“你去领事馆干什么?”
“见栖川领事,”谈竞道,“领事还提起了你。”
于芳菲立刻将她本来的问题抛诸脑后,热切地追问:“总领事提我?提了什么?”
“说你很好,”谈竞道,“可以担任一些更重要的职务。”
于芳菲眼睛亮了起来:“比如什么?”
“比如领事馆的职务。”谈竞回答,“她说小野秘书曾经向她这样推荐过你。”
于芳菲露出惊喜的神色,只是这表情还没有完全展开,就被担忧取代:“小野秘书还在特务机关的牢房里。”
“嗯,”谈竞点点头,“特务机关里有一个人,同栖川领事有宿怨,所以诬陷小野秘书,想通过她构陷栖川领事。”
于芳菲顿时紧张起来:“是谁?”
“我不认识,先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谈竞皱眉,语气也有些犹疑,“栖川领事刚刚告诉我,说名字叫绵谷晋夫。”
于芳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谈竞装作没看到,接着摇头否认:“但这只不过是他众多化名中的一个,栖川领事也不晓得他现在叫什么——这人并不属于特务机关,他只是通过一些阴谋手段伪造了一个军衔,靠这个假军衔接触到了藤井机关长,然后花言巧语蒙骗他罢了。”
于芳菲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谈竞:“栖川领事是怎么知道的?”
谈竞道:“这人先前背叛过帝国,被栖川领事收拾了,所以怀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