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养狗的人
第41章养狗的人
谈竞拼命将那叠档案上的人全部刻到脑子里,他现在觉得为了这叠档案,以往所有的牺牲和苦痛都是值得的。栖川旬又开口了,透出一个更大的内幕给他:“将这些人管好,展示你的能力给我看,我这里还有一批潜伏在重庆的人,等着你去统领他们。”
谈竞在嘴巴里咬破了自己的腮壁,才克制住自己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该有的表情。那份名单太重要了,简直是掐着所有地下党命脉的一只手。
谈竞用半个下午的时间将栖川旬给他的名单倒背如流,这样的效率自然让栖川旬满意,她随即叫来名单中的一个人——一个汪当局中的公车司机来送他回报社,并介绍说这个人是他们系统中的青鸟,负责传递各种消息。
谈竞没有见过那个人,那是市当局的司机,但他知道重庆有人以各种身份潜伏在市当局里,这个认知让他想起政保局的刑房,那些喷射在夯土墙上的滚滚热血。
那人讨好地叫他“谈长官”,开车将他送回报社。
谈竞在车上跟他搭话,问他跟栖川旬多久了。
那人嗨了一声:“我哪有那个福气跟着栖川领事,谈长官,说实话,要不是今儿接您老人家,我都不知道我原来是给栖川领事干活的,难怪他们出手这么大方,一个人五十块钱,乖乖,比市当局给我开的工资都多。”
谈竞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跟着我好好干,会有更多的薪水给你。”
司机讨好地跟他表忠心:“您放心吧,谈长官,以后您就是我主子,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你都立过哪些功?”谈竞又问,他极力把自己地语气弄得轻描淡写,好像是上级对下级无心地发问。
“我其实也没立着什么大功。”司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统共算起来,大鱼也就逮了一条,就是之前那个当局新经济顾问,说是喝过洋墨水来的,嘿这孙子,当局给他每个月开八百二十块钱的工资,他竟然拿着这些工钱干吃里扒外的事,您说我能不干他吗?”
谈竞的太阳穴一跳一跳,他知道这人说的是谁,那个代号“鬼先生”的人,他成功执行过很多次针对重庆叛逃高官的暗杀任务。
“你是怎么发现他不对劲的?”
“我被派去当他的司机,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反映出这人路子不对,”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道,“他一个从没来过滨海,在国外读了好几年书的人,刚在滨海安摊子,立刻就找了一群佣人,什么做饭的、收拾屋子的、采购的、就连专门浇花的都雇了个人……这真是一点都不奇怪,谁叫人家拿着当局开的那么多钱呢?”
“那阵子上头也在催,我一个月拿着人家十块钱的补贴,到却连一条鱼都没抓到,我也抬不起头来,就上心观察了一下那只内鬼。”司机说起来,仍觉得意洋洋,“谈长官,你说巧不巧,就我刚开始觉得他不对劲的时候,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在车上问我觉得日本人好不好,那我当然要顺着他的话说不好了!我就狠狠地把日本人痛骂了一顿,他越听越高兴,还说什么中国的希望就在我这样的人身上,说要交给我一个任务……”
谈竞脸上和煦的表情已经维持不住了,为了防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故意往窗边坐了坐,然后将头扭到外面去。
“哎,那可真是一条大鱼,我就照着他给我的那个任务那么顺藤一摸瓜——嘿,足足从上头那得了两百多块钱的奖励呢!”司机越说越激动,若不是还在开车,少不得要手舞足蹈起来。
谈竞语气淡漠地发问:“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那我怎么会知道呢,”司机满不在乎道,“可能是死在特务机关里头了吧,他干那么缺德的事情,日本人能让他活着出来吗。”
“鬼先生”的死是军统的一个重大损失,至今都没有后辈能代替他。“鬼先生”出事后,军统积极组织营救,可不仅他没就出来,反而还搭了两拨人进去,最后一波搭进去的人用自己的遗体带了一条消息,说“小心内鬼”。
内鬼,难不成指的就是眼前这个唯利是图到卖家卖国的司机?
他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谈竞依然在看窗外,但心里却已经恨不得立时将这个司机捆起来千刀万剐——他先前一直觉得凌迟是一件反人类的酷刑,可如今却觉得,非如此不足以平民愤。
“谈长官,您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再加把劲,给您脸上挣个光。”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意,“以后我就只听您的话,谁的话都不听。”
谈竞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他压根控制不住的阴冷笑意:“好,好好干,好好当我手下的一条狗。”
这句话让那个司机觉得不舒服了,他谄媚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像是理解不了“一条狗”是什么意思。
“有问题吗?”谈竞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他发着烧,整个人苍白且瘦弱,但丝毫不影响他发怒时咄咄逼人的气场,“你以为你到我手下,是来做什么的?当老爷吗?”
“我是为天皇陛下工作的的人!”那人脸上挂不住,当街猛踩刹车,拉出好长一道令人牙酸的声音,“我同长官一样,就算是狗,那也是是天皇陛下的狗。”
“同我一样?是天皇陛下的狗?若为天皇陛下工作便是狗的话,那栖川领事不也是……”谈竞嗤地笑了一声:“那你岂不是也同栖川领事一样?你现在掉头回领事馆,让我在栖川领事面前好好嘉奖你一下,如何?”
那人立刻道:“总领事那是日本人,我跟她当然没法比。”
谈竞扭头看着窗外:“你应当坐在后面才是,坐在前面,真是屈才了。”
那人愣了一下:“长官,你也不用故意说这些虚头八脑的难听话,你立过功,我也立过功,我只不过是运气没有你好,没立了那些大的而已,但那是老天爷不给脸,也不是我的问题。”
他说着,将车停在距离报社一条街的地方,下车去给谈竞拉车门,谈竞下来整了整袖口衣领,一眼都没有瞥给他。
“我给你的机会好好去立功,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为我开车了,也不用留在滨海——北方战事正吃紧,你这样的人才,他们正求之不得。”
他说完便径自走开。司机在后面恶狠狠地瞧着,用力啐了一口,骂道:“册那娘!”
谈竞开掉他新上任的司机时,小野美黛正在密会陆裴明,他在滨海法院请了一周的假,说是要回老家去修祖坟,小野美黛联系不上他,早已急的团团转。
“谈竞活着出狱了,”小野美黛着急地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他,“他已经知道是我了。”
陆裴明却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似的,说:“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的上线了,上面会派新的联络员给你,他到来前我暂代其职,他来了之后,我就是你的组员,配合你行动。”
小野美黛大吃一惊:“你被降级了?为什么?”
“我犯了严重的错误,”陆裴明道,“东北的东北军统局的高级卧底李都被杀了……上头说是我的工作失误才导致他暴露。我找人打听了,听说是戴雨农直接找了陈老总,陈老总亲自下令,免去我的站长职务。”
“东北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小野美黛骂道:“国难当头,还有心思为这蝇头小利争来夺取,戴雨农带的人全都是小肚鸡肠的窝囊废!”
“戴雨农那边有个高级卧底在滨海,代号叫寒山。”陆裴明看她一眼,“我曾经告诉过你领事馆里有第三个人,那个人或许就是寒山。”
小野美黛心里一下子被揪起来,她想到谈竞脱罪的铁证,是东北的“谭克己”承认了自己的间谍身份,称为了掩藏身份,无中生有地造出了谭克己这个人,为了增加“谭克己”的可信度,他故意选择了谈竞,将自己的履历与谈竞的履历半真半假地混在一起,还去与他做了一年同学,好混淆视听。
她哑声发问:“寒山……是谈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