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敌友
第43章敌友
谈竞每次在工作日来领事馆都是借着采访的名义。领事馆也会配合地为他安排当局政要接受采访。为了供养庞大的战争开支，日本采用了以战养战的方法，在占领区搜刮大量物资补给军队，同时也从日本倾销产品来赚取外汇。栖川旬在主持情报工作之前供职于日本对华院，参与经济方面的对华工作，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的谈竞。她是个可以精明持家的女主人，眼睛不只盯在大宗物资上，一些细枝末节上的蝇头小利也没有被她放过。她在滨海开设大量餐馆酒吧洋行等娱乐购物场所，招廉价的中国人做底层劳动力，然后又从日本国内转移因战争而破产的人们来做高级管理员，由此吸引那些富翁的女人或女儿前来消费，使她们为了攀比而一掷千金。
栖川旬的经济政策使滨海在满足自己区域军费开支后，还能余出一些来反哺日本国内，这使得她的地位如山岳一般稳固，在对华院的保护之下，藤井寿即便是痛恨她，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顶撞她，只能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谈竞将这些小动作报给栖川旬知道，他出狱那天在政治保卫局门口跟藤井寿说的话，更是连同他的打算一并告知栖川旬。他的打算其实很简单，他愿意去做藤井寿手下的双面间谍，借此打听特务机关内的一手消息，免得藤井寿对栖川旬不利。
“谈君，”栖川旬一边微笑一边叹息，“你的心意，我很感动，但你不必这样做。藤井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在他还没有砸碎东西之前，我们不必将精力浪费在他身上。”
好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这个孩子正竭尽全力地想要栖川旬地命。
谈竞当然不关心栖川旬是死是活，实际上他正恨不得栖川旬与藤井寿同归于尽。他这样示好，不过是想进一步取得栖川旬的信任，顺便更好地挑唆两人之间的关系罢了。
“不要操心无关紧要的事情，”栖川旬道，“谈君的时间很宝贵，藤井暂时还配不上占用你的时间。”
被针对的人都这样说了，谈竞还能说什么？他只能低头称是。
“小野秘书会陪你挑选新的公寓，直到你住进合心意的寓所为止，所以接下来几日，她会频繁联系你。”栖川旬想要送客了，“她可以很好地隐蔽自己，谈君不用为她担心。”
谈竞又开始头疼，小野美黛针对他已经针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栖川旬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要将他们两个人凑到一起。
“另外，”她补充道，“你要采访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具体时间地点，你直接与美黛沟通。”
他带着满腹疑虑与隐隐的担忧向栖川旬告辞，从她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小野美黛破天荒地主动与他打招呼：“滨海聘请了一位经济方面的顾问，是中国人，姓莫，毕业于哈佛大学，是一位很有名望的经济学家。”
谈竞问到：“这位莫顾问的到来，与军票有关吗？”
小野美黛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反而道：“后天有一个祝贺莫顾问走马上任的宴会，市内一些名流都有出席，我会在那天为谈记者安排采访。”
“哪些名流？”
“赵市长、财政部李部长及他手下的几位要员、还有法院陆院长、一些商界人士，”小野美黛说着，轻轻啊了一声，“兴亚院也会派代表来参加。”
谈竞有些意外，对于一个顾问来说，这个阵势摆的有些太大了。兴亚院的前身就是栖川旬所供职的对华院，是日本打着“复兴亚洲”、“建设东亚新秩序”的旗号，对于日军占领下的中国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政策的制订与实施机关。滨海一个弹丸之地的经济顾问走马上任，兴亚院竟然会派人前来祝贺，如果不是这个顾问尤其重要，那就是兴亚院要在中国有大动作了。
因此他马上发问：“我可以采访兴亚院的代表吗？”
“不可以，”小野美黛道，“代表不接受任何采访和陌生的会见。”
谈竞皱起眉，在脑海里将他整个人脉网全部梳理了一边，想要找个人来搭上兴亚院的这条线。
小野美黛又开口，已经换了个话题：“说说你的新居吧，有一个带书房的我很喜欢，位置闹中取静，格局南北通透。原先是一对夫妇新婚居所，只是他们双双远赴国外，想要找个人来替他们打理房屋，因此才想租出去。价格可以再谈，但要求租客一定要文质彬彬，能够爱护他们的居所。”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常，先前咄咄逼人或是嘲讽冷笑的态度没了，谈竞甚至发现，她好像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与他目光对视。
小野美黛又补充：“领事馆还可以为你寻找以为可靠的女佣，帮你打理房间。”
谈竞没有接受或者拒绝，却审视着小野美黛，问了一句：“小野秘书也会操心领事馆所有人的住房问题吗？”
小野美黛忽然用很奇怪的眼光盯住了她，像是在沉吟判断。她的目光让谈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皮肤上传来战栗感，他将此归结为恐惧。
这个曾经致他于死地的女人，或许现在还在密谋着如何杀掉他。
小野美黛收回目光，摇头道：“只有谈记者。”
“那我真是受宠若惊。”他踟蹰着，想要告辞，但说出口的却是，“小野秘书送我下去吧。”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刻又为自己辩解：“介绍一下你挑中的房间。”
小野美黛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然后走去门边为谈竞开门，侧身等他先出去。这样的待遇谈竞从来没有享受过，在此之前，小野美黛对他的态度要么是放在脸上的横眉冷目，要么是藏在心里的嗤之以鼻。
他顿了一下，从她身边走了出去，小野美黛随之而出，站在他身后，等他先迈步。
“你如今这样对我，我真是受宠若惊。”谈竞没有迈步，反而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是因为我证明了清白吗？”
小野美黛忽然抬起头，模棱两可地回答：“你对谁证明了清白？”
谈竞噎了一下：“自然是对天皇陛下。”
小野美黛低声冷笑，纠正他言语里的失误：“对栖川领事，你还没有直接效忠天皇陛下的资格。”
真是熟悉的语调，谈竞叹了口气，转身下楼：“好，对栖川领事。”
从四楼到三楼一路沉默，下到二楼的时候，谈竞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句话状似无意地问出来：“小野秘书是什么时候开始查我档案的？”
他开始反击了，小野美黛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就知道谈竞不会善罢甘休。
“从我怀疑你的那天开始。”
“查了那么久，才查到李都？”
“你想打听我的消息源。”小野美黛忽然微笑起来，用谈竞曾经说的话来堵他，“谈记者会去打听谢局长和藤井机关长的机密消息渠道吗？”
谈竞忽略了她这句话，继续发问：“哦，那看来是有人告诉你，或者有人查到的……是谢局长吗？”
小野美黛皱起眉：“谈记者。”
谈竞立刻道：“但刚查出我与李都的关系，藤井寿就截到表彰我的机密电文，这是不是太巧了，有人想杀我，有人就立刻递刀来。”
小野美黛猛地顿住脚步，脸上千里冰封：“也或许是藤井寿自己伪造了那条密电，谈记者，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将你送进保卫局监狱这回事，但如果你想报仇……”
她原本走在谈竞后面，她顿住脚，谈竞却接着下了好几层台阶才注意到。两人隔着半截楼梯对望，小野美黛向后退了一阶，刻意压低了声音，将话说完：“那我就等着。”
她转身上楼，鞋跟踩在台阶上咚咚作响，像是在生气。
有人给了她那封密电，在她想要杀他的时候，为她送上了一把刀。谈竞心想，明丘昔是栖川旬的人，栖川旬的人杀了栖川旬的人，这样的乌龙事件如果被藤井寿知道，他一定会拿来大做文章，怎么可能会静悄悄地藏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