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往事
夏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片湖泊像是草原尽头的海,连接遥远的天际线,安静栖息在风的归处。
“那我也去。”夏飞听见自己说。
说完又反应过来:“十几里地呢,我们怎么去?”
要是走过去的话那还是算了。
好在纪晚游没那么不靠谱,给了他两个还算轻松的选项:“你想骑马还是骑摩托?”
夏飞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会骑马?”
“在草原长大的孩子哪有不会骑马的,”纪晚游带着夏飞往回走,然后说,“不过我只是寒暑假才来这边,我爸才是真正在草原上长大的。”
这是纪晚游第一次提及家人,夏飞紧张地打起精神,生怕漏掉哪怕一个字。
“从我记事开始,他就教我说蒙语,”纪晚游原本走得快夏飞几步,说到这忽然停下来,轻轻扣住夏飞的手腕,感受着虚无旷野上被握在手心的脉搏,这才继续说,“小时候他哄我睡觉就会唱蒙语歌,唱最多的就是我刚才唱的那首。”
那首很婉转又带着些悲伤的,温柔忧愁的蒙语歌。
夏飞问他:“所以那首歌到底是什么?”
这次纪晚游终于回答了他:“遥远的妈妈。”
遥远的,妈妈。
夏飞在心里重复了这五个字,然后恍然大悟:“你的奶奶……”
“奶奶改嫁了。”纪晚游即答。
夏飞松了口气。
从来到这里开始,他就发现纪爷爷是一个人独居,所以下意识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好在只是改嫁。
纪晚游看着远方的爷爷和熙熙攘攘的羊群,问夏飞:“你听说过三千孤儿入内蒙吗?”
夏飞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事情,那时候全国灾祸频发,江浙沪地区聚集了大量孤儿,因为条件不好,资源有限,继续耗下去是活不成的,”纪晚游说,“所以内蒙古接纳了那三千多名孤儿,把他们送给当地有条件的牧民收养,奶奶就是六岁时被送到这边的。”
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的孩子,刚到内蒙古难免受不了这边的自然环境,听不懂牧民口中怪异的蒙语,也吃不惯牧区特有的食物。
当然,也与这里的文化有很难和解的隔阂。
纪晚游的奶奶那时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她记得自己的家乡,记得自己的家人,在心里把这些当成归处。
一个心里盛有故乡的人,无论在另一个地方待多久,那个地方都只能是异乡。
所以纪晚游的奶奶在内蒙古的草原上成长了十七年,甚至结婚生子,依然对自己的故乡念念不忘。
一个很寻常的晚上,她对纪晚游的爷爷说:“我们一起去常州吧,那边景色好,气候好,我们去那边摆摊卖糖藕,也能过日子。”
常州就是她的故乡。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已经独立了,她可以以成年人的身份离开这里走遍大江南北,包括回到她的故乡。
自那以后,她落叶归根的愿望愈发强烈,养父母曾劝她——孩子有了,男人又值得,好日子就在后头,何不踏踏实实好好过?
可故乡对一个人来说,是根、是魂,对本就固执念旧的人来说,更是根植于心底的,随心跳而不死不灭的存在。
生根发芽是不知不觉,倘若连根拔起却会痛不欲生。
纪爷爷看出妻子的执着,可他亦是草原上的人,草原对他而言也是无法割舍的故乡。
他理解她,却无法陪她一起走。
所以最后,他们分开了。
后来纪晚游也曾问过纪爷爷,为什么就这么放手了。
纪爷爷就笑着告诉他:“爱和爱人都应该是自由的,既然我的爱困住了她,那我就以一个爱人的身份还她自由。”
明明是分别的结局,可这故事却很温暖。
夏飞听完这段往事,只觉得词穷,半天才说出一句:“爷爷是个很好的人。”
“当然,不过奶奶也很好,”纪晚游说,“但我都是听爷爷说的——奶奶会说汉话,爷爷的汉话就是她教的,她还教很多牧区的孩子背唐诗,给他们讲历史,后来她长到十七岁,就去村里当老师,在当时内蒙古教育条件极度贫乏的情况下,把知识传递给很多人。”
“那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两人谈话间,已经走回了家里。
在夏飞全面考虑了自己的心脏水平和人身安全之后,他选择了骑摩托。
“骑马的话,我更想有时间看你骑。”
纪晚游便拿了车钥匙抛给他:“会吗?”
夏飞臭着脸抛回去:“你管我会不会呢。”
纪晚游骑摩托骑能出开跑车的速度,反正夏飞是这么想的。
他坐在后面紧紧搂着纪晚游的腰,躲在他背后躲避直面灌过来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