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天台
从四楼跑下一楼的过程不算漫长,向来连800米都逃的夏飞跑到楼下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可当他绕到教学楼后面,入目皆是空荡荡的球场和安静的校园。
纪晚游还是走了。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纪晚游第一次不听他的话,夏飞心里无名火起,开始克制不住地和纪晚游较劲,也和他自己较劲。
入秋的风已经凉下来,在教学楼的阴面冷冷裹挟着他。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不了一点。
不知道是赌气还是脑抽,再从一楼透过窗子看向死气沉沉的考场,他也不想再回去了。
反正前两科出师不利,和那三人的赌局已经作废。
去他妈的一起努力。夏飞在心里这样说,然后泄气地冷笑了一声。
他找到熟悉的位置,翻上墙头,然后纵身一跃。
校外是川流的车辆和稀疏的行人,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他身上,他披着一身细碎的阳光走在偏僻的林荫路。
走了许久才发现,一旦离开学校,他也无处可去。
这个县城的一切都太单调,ktv、网吧、美食城和小吃街,这些都太喧嚣,与他现在孤身一人的心境完全相反。
他又想到那家小众的游牧主题酒吧,但一想到蒙族就想到纪晚游,他下意识逃避。
走着走着,最终还是走回了家。
站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他还在想夏兰这个时候看见他会是什么反应。
自从他休学开始,夏兰对他的包容度就越来越高——至少在那之前,他是不可以逃课的,而在那之后,夏兰似乎只希望他活着就行,然后像是背着很多亏欠一样,什么都顺着他,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
夏飞有时候很想和夏兰说一句——造成这一切都不怪她,但他又说不出口。
因为他见识到了父亲极力维护陆成赫的样子,他怕如果夏兰对他没有了愧疚,连夏兰也会去疼爱陆成赫。
他不想再失去唯一的家人。
电梯停在他家的楼层,门开之前轻微晃动了一下。
夏飞像往常那样走出去,伸手去按家里的指纹锁。
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恍惚听见夏兰在说话。
即将按上去的手下意识缩了回来。
隔着不算厚重的门板,他隐约听见夏兰温柔的语气——作为曾经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女领导,夏兰说话时总带着种能让人自发信服的力量,威严与亲切感并存,不矛盾但又有疏离感。
夏兰只有和他说话时,才会语气放缓,语调放柔,但现在,他听见夏兰用这样的声音和别人说话:
“这边的事你不用担心,你也升高一了,好好学习,别想太多。”
“你哥挺好的,我们都挺好的。”
“小赫,你不用这样,不用这么愧疚的。”
升高一的,小赫,不用愧疚。
这些字眼连成一句话,夏飞听的浑身发凉。
不用愧疚,对,不用愧疚。
造成一天这一切都是他活该的。
虽然曾经,陆成赫惯会用这些话来刺激他,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些话有一天也会从夏兰口中说出来。
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对着深色的门板后退了几步,颤抖着手按下电梯键。
看着红色的数字从1层缓慢上升,等待的每一秒都过分煎熬,他不想在此处过多停留,拐进了楼里的消防通道。
许久不曾有人走过的楼道弥漫着刺鼻的粉尘味,他沿着楼梯下了几层,空旷的脚步声混着冗杂的回音一声声敲在耳畔,便放缓了脚步,最后直接沿着楼梯坐了下来。
冰凉坚硬的阶梯,软弱无能的他。
无处可避,无路可退。
他抱膝而坐,头深深埋进臂弯,忽然想起曾经做心理咨询时,他问咨询师的话——
“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没有很多很多的爱,没有那么多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那他又是为什么而活?”
心理咨询师怎么回答他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那时每隔固定时间就要进行一次的心理咨询,是他最想逃避的,最没用的治疗方式,他永远无法对咨询师敞开心扉,只觉得他们在浪费他的时间。
楼道的回声很吵,他连哭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直到他哭累了,靠着楼梯扶手昏昏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周围已是一片黑暗,他摸索着站起来,比正常人看到的要更加昏暗的视野里,是窗外大片的霞光。
今晚的晚霞比往常更红些,像血的颜色,光又更明亮些,他怔怔地看了会,再收回视线时,只觉得周围的黑暗愈发浓重。
身上没有照明设备,他又不想发出声音来唤醒楼道里的声控灯,便扶着扶手,一步步缓慢地往楼上走。
他家的楼层较高,再走五层楼就可以到楼顶的天台,他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打开连接着天台的大门。
将要熄灭的阳光和楼顶更为凛冽的风便一起向他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