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葛藤上树缠到死

柳之远差点没有气死。刘三姐跟林重俊对歌，七八日不吃不喝不睡，自己是知道的，可是自己不能七八日不吃不喝不睡啊。

柳之远马上叫人：“准备年夜饭，送到歌场来，不能让兄弟们饿着，柳某也要边吃年夜饭边跟刘三姐对歌。”

吩咐完下人，才怒气冲冲地跟刘三姐对歌：“你莫狂来你莫狂，孔子面前卖文章，麻雀怎与凤凰比，种田怎比读书郎？”

刘三姐是种田出身，才会带头抗交租税。

要解决这件事情，就得告诉以她为首的农人，社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太平年景，不管正封官，还是斜封官，大多出自读书郎，是社会的上层，你们这些种田的泥腿子，就是活该受我们剥夺，用你们的血汗来供养我们的。

刘善花也怒了，还是怒出笑容的那种，马上回给给他：“真好笑来真好笑，关公面前耍大刀，我们不把五谷种，饿得你们硬条条。”

农人才是养活全天下的，真要强分高下，农人最高才是。

就这样，双方越唱火气越大，一直斗下去。

等到年夜饭到了歌场，柳之远是吃一口，就要唱一首山歌，那模样忒尴尬。

反观刘三姐，则不需要吃喝，完全就没一点事。

刘善花又唱山歌嘲笑柳之远违反了食不言寝不语里面的食不言，不是一个合格的读书郎。

柳之远好不容易吃完年夜饭，一下都不得停歇，还要继续对歌。

现在柳州知府在这里，不继续对歌是不行的。

就这样，双方一直对到夜半子时。

时间已经跨年，到了开元十年正月初一。

柳州知府实在不知道他们还要唱到什么时候，心里一肚子火又没地方发，不断打哈欠想睡觉。

但歌场上对歌的双方，却是精神头十足，还在不断地用歌压对方。

直到天色蒙蒙亮，柳之远再一次猜歌没有难倒刘三姐，刘善花直接给了他一首猜歌：“高高山上低低坡，三姐专唱不平歌，我今向你问一句，为何富少穷人多？”

柳之远硬是没答上来。

不是答不上来，而是不敢答上来。

富少穷人多，就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恶果。

这是不管哪一家学问都反对的。

哪怕孔圣人的学问，也是要世界大同的，岂能把世人分成三六九等？

柳之远答不上来，这对歌本就可以算输了。

但是柳之远却说了：“按照对歌的规矩，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柳某还有一次机会。”

刘善花知道他不死心，马上答应他说：“行，继续。”

柳之远接着又用山歌劝刘三姐：“凤鸣岐山出圣人，圣人临朝有租税，你今不把租税交，忤逆往圣罪不轻。”

当年凤鸣岐山，而有姬周一朝，周天子即是圣人。

周天子时期，始创租税，这就是圣人之道。

你们土民抗交租税，就是忤逆圣人，是背道而驰。

这对无知无识的土民来说，尚且算不得什么，毕竟只能算是受人蛊惑，但是对你刘三姐一个仙家苗裔来说，这是泼天的大罪。

刘善花一笑，当场回歌怼他：“尧天舜日无租税，莫非尧舜非圣人？若言忤逆往圣罪，罪在姬周非我身。”

是那可恶的周天子，接纳了诸侯始创的租税，残害天下农人。

这忤逆往圣的罪过，就是周天子忤逆了尧舜圣人。

正因周天子的这种卑劣行径，直接导致了社会底层再也不能容忍，才会结束奴隶主的天下，而被地主取而代之。

因此，按照历朝历代以来，皇权标榜的“皇上尧舜禹汤”为标准，但凡收租税的官家，全都是忤逆往圣尧舜的罪人，只要不收租税的官家，才是尧舜圣人的孝子贤孙。

可是，自从周天子以来，哪朝天子做到了？

柳之远没办法，又回歌：“皇朝不过数百年，土司却有上千年，只待本朝官家换，还是土司说了算。”

十万大山的土司，那是从神农爷爷时代就开始了。

自从秦始皇以来，每一个皇朝，长则数百年，短则数十年，虽有要收拢民心的皇帝，打压土司，可是结果是改朝换代那么多，而废掉的土司屈指可数。

只要改朝换代，或者不改朝换代但是新皇帝登基，为了求稳，都会放权给土司。

就算李隆基现在要剥夺我们土司的自治权，但是只要我们土司忍一忍，熬过了这一朝，等李隆基百年以后，新皇帝还是得让我们这些土司自治。

你刘三姐就算现在借着李隆基的势，暂时占了上风，但是又能如何？

刘善花当然知道柳之远的意思，就是想劝自己别废土司，甚至加入土司行列。

但自己是不可能答应他的。

真要答应，自己根本不会见林重俊、莫怀仁、柳之远，早在开元二年腊八节就能成了。

刘善花轻笑着回歌怼他：“管你百年上千年，再多些年也枉然，葛藤上树缠到死，只有穷人万万年。”

这天底下，唯一不能消灭的人群，只有穷人。

不管任何时代，都有穷人。

百年的皇朝能怎样？千年的土司又如何？让穷人活不下去，穷人会一直缠抗到底，不断促使改朝换代，直到家天下结束，完全消灭皇朝和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