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再找先生
洪老头果真没有留个全身，警方定案之后迅速将腐烂的尸体火化。洪老头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汤军生去殡仪馆取回了他的骨灰。活生生的一个人，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再看时已是这一小罐轻飘飘的粉末。
端着那个瓷罐，汤军生内心五味陈杂，他不知道该往哪去，也不知道该将老人葬在何处。
若是返回汤家小院，骨灰罐一定会令家人害怕，黄老头的病情愈发的不稳定，若是再受惊吓，谁也保不准发生什么事情。
他向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要了一个红色塑料袋，将那个黑色瓷罐包裹住，坐上了前往乡下的班车。
此次前往乡下并不是去看望大姐汤雪梅，他想去找一下村里有名的“先生”，那位道行高深的老人。
先生的名号，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早些时候受过迫害，虽是残了一条腿，但是靠着老天的庇佑健康的活到现在，脑袋灵光，腿脚方便，丝毫不像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他算命有个规矩：看不透的不说不算，看透的自会指点迷津。
有人花重金请他占卜未来，这老头偏偏倔强的拒绝了；有人找他驱邪避难，老头二话不说出了个法子，那人回到家后按法实施立刻应验。
村里人有的说他是神算子转世，有的说是活佛再生，有的说是文曲星下凡，各种说法比比皆是，将先生的“法力”描绘的格外深奥。
若是往深处根究，先生和汤家还有些许联系：从辈分上来讲，先生是老爹的叔叔，两人年纪相差不大，约莫有十来岁的相差。
“要是老爹还活着，今年也有七十三了。”汤军生叹了口气，拎紧手里的塑料袋，生怕有些磕碰将罐子里的骨灰撒出来：“老爹死了还有个地方下葬，可怜的洪老哥，就这么去了，唉”
北方的农村历来有“土葬”的传统，力求为死者落个齐全，安稳的离开阳间投胎转世。
当年老爹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他葬在祖坟里，就算拿几块木板钉个破棺材，也要埋在厚实的黄土之下。
有些人死的很明白，向老爹这样的人早早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始终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倒不是说他有多勇敢，而是他受够了人间的苦难，想早点下去与老娘相聚。
而有些人则死的稀里糊涂，他们怕死，秉持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态度与苦难抗争，即便活得没有意义，仍旧咬牙坚持着。
汤军生不知道洪老头是哪种人，算来算去洪老头死了也有三天了，或许不到三天，就被人塞进焚化炉，然后又被人塞进了这个小瓷罐。
汤军生觉得洪老头太过可怜，无妻无子，死了没人收尸，要不是那个诡异的梦，他的尸体恐怕要被苍蝇和肉蛆吃完了。
想着想着，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把头撇向窗外，任凭清风吹拂而过，班车继续行驶泪水一路滴落，最终停在了老先生家门前。
先生的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大院子，小门楼，汤军生年轻的时候曾来过这里，那时候先生还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现在汤军生成了中年男人，而先生也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根爷，老根爷？”汤军生站在门口叫唤一声，阴凉处走出一个老人。
他拄着拐杖探头看了汤军生一眼，沙哑着声音问道：“你叫谁老根爷啊？你谁啊？”
汤军生也不确定先生的真名，但他依稀记得老爹在世的时候称先生为“老根哥”，按辈分算先生算是他的“大爷”，叔伯那一辈的长辈，所以他便称呼先生为“老根爷”。
“我啊，老汤家的二儿子，汤雪梅是俺大姐！想起来了不？”
先生歪着头愣了半响，实在没想起来老汤家的二儿子是谁，他只知道的村里有个瘸腿老妇叫汤雪梅，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他无偿的为汤雪梅算了很多卦，解了很多心结。
“你是汤雪梅弟弟？”
“是啊是啊。”汤军生欣喜的答道：“汤雪梅是俺大姐，俺家四个兄弟姐妹，俺爹是汤”
没等他说完，先生便打断了他的解释，他看了眼汤军生手里的塑料袋，闷声说道：“你手里的东西不干净，还是别进门了，折我的寿。”
汤军生心下一沉，这先生果真有些道行，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来意。
他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距离门楼十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先生拄着拐杖慢悠悠的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楼下并未跨出门槛，他眯着眼睛说道：“这人死得冤，你找个山仡佬，把灰洒了，回家第一件事回茅房屙尿，把衣裳脱下来扔在灶里烧了，不然他会一直缠着你。”
汤军生倒不怕洪老头的冤魂缠身，他只想为洪老头找一个风水宝地，将他的骨灰安葬下去，立个碑清明时节也能祭拜一番。
他赶忙说道：“老根爷，我不是想问.”
先生猛地伸出细瘦的手掌，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他缓缓转身，背对着汤军生慢慢说道：“汤家的二小子，你姐姐没有告诉你规矩吧？凡事不问，我能做的都说出来了。做这行的每个度，那就是自毁阴德，你，懂吗？”
话说到这份上，汤军生也没法多问，他沉默一下就要离开，先生突然开口道：“找个向阳的山坡撒了吧，离他的住处近点，头七少走点路，留足力气过奈何桥。”
言罢，先生转身离去，屋里走出一个年轻后生，他看了眼汤军生，将门楼下的大门完全关闭，迈着稀碎的脚步走进屋里。
汤军生看着那扇木门心有不甘，除了洪老头的后事，他还想为自己卜一卦。
这一卦的核心人物便是自己的儿子汤良鉴，他想问问儿子还挂念他吗，他想问问自己的老年是不是也是那般凄惨。
但这些疑问都没有得到解答，先生已经说了“我能做的都说出来了”，可能那些问题本就没有答案，不然这位高人为何不主动回答这些疑问呢？
他看了眼手里的骨灰罐，拎紧袋子走出小巷，乘上了前往沟底煤矿的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