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寻子心切
待到天黑之前，汤军生摸黑赶了回来。遵从先生的指示，他爬上了煤矿周边的小山，将罐子里的骨灰洒在了一棵葱茏的松树下，连同那只罐子摔得粉碎，一并埋进了松柏的树根处。
整套流程自然而平淡，汤军生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慌，做完该做的一切，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的下山离开。
洪老头的归宿就是大山，依靠煤矿生活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下煤窑，年老了也要待在煤矿看守门房，他这一生没法与“煤”断开联系，死了也要葬在煤山的松柏之下。
这便是矿山人的悲哀，幸运的人陪着煤炭活个二三十年，不幸的人被埋在地底永远没法出来。
汤军生是那个天选之子，他只想着凭借矿工的身份挣钱养家为两个儿子积攒家业、娶妻生子，却没想到踩了狗屎一举当上了煤矿领导。
当时领导是万幸，也是不幸，挣了更多的钱，却丢了好多珍贵的东西。
曾经的工友对他毕恭毕敬，出门在外收到的都是虚伪的奉承，他不再是那个憨厚老实的汤军生，他逐渐学会了假笑讨好，学会了权威压制，学会了曾经讨厌的很多事情。
然而与洪老头这样的老矿山人相比，他绝对是幸运的，妻儿都在，有家有床，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就算死了也有人下葬。
他蹲在茅坑里“吭哧”了几声，好不容易挤出两粒屎条，一摸口袋才发现没有卫生纸。
“美兰，美兰，拿纸来，我在茅房了！”
黄美兰拿着一卷纸从屋里走了进来：“哎呀，上茅房不带纸用手擦屁股啊。”
汤军生从黄美兰手里接过卫生纸，粗略的擦了下屁股站了起来。
黄美兰也不嫌茅房里的臭味，站在茅房门口看着汤军生说道：“你不是去公安局了，说啥了？那，那尸体咋弄了？”
“火化了，埋了。”
汤军生闷声答道，利落的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连同裤衩脱了下来，赤条条的站在茅房里。
黄美兰脸颊带有一丝绯红，她捂嘴笑道：“你干啥嘛，哪有在茅房脱衣裳的，不嫌丢人。”
汤军生瞪了她一眼：“我把他的骨灰埋了。村里的老先生看了，说是我回家必须上一趟茅房，然后把衣裳脱下来烧掉，要不然老人的魂会跟着回来。”
黄美兰顿时成了哑巴，她惊恐的瞪着大眼看向赤裸的汤军生，嘴巴张了张不知要说什么。
汤军生继续说道：“放心吧，洪老哥人好着呢，咱们家做了善事，他肯定会保佑咱家的。你去，回屋给我拿一套新衣裳。”
“嗯。”黄美兰木讷的点点头，赶忙回到屋里取出一套衣服让汤军生穿上。
换好新衣服，汤军生拿着那套旧衣服走进了院子里的火房，就着炉灶里的干柴将那堆衣服烧成了灰烬。
黄美兰没有说话，安静的站在汤军生旁边看着炉灶里闪烁的火光。
汤军生缓缓开口道：“明天我想去趟省城，明早就走。要是能赶得上，黑夜就回来了。”
“矿上让你去开会学习了？”
“不是，我就想去看看，在家里闷得慌。”
黄美兰叹了口气，走到汤军生背后说道：“我跟上你去吧，我也想看看良鉴的大学长啥样。”
汤军生的肩膀猛地耸了一下，黄美兰果真十分聪明，短短一句话便能猜出心中所想。
他很意外，儿子走了这半个月妻子不闻不问，偏偏在此刻提出了同行的意愿。
“看来美兰还是惦记良鉴的，只是这惦记，确实让人心寒。”他的内心涌过一丝暖流，转头笑道：“你在家吧，家里没个人，秦枫下班回家也没个热乎饭，再说咱爸这样，你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黄美兰沉默不语，她愣了下继续说道：“那，那你去吧，我就在家等你回来。”
汤军生应了一声，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面是死亡的老人，一面是离家出走的儿子，处在如此的情境下，再新鲜的话题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这个家庭多一人或是少一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当习惯了多一人时再次少一人，或是习惯少一人再谈起那个人时，内心总会感到些许的别扭。
汤军生刚刚提起去省城的想法时，黄美兰已经猜到了他是去看望汤良鉴。
汤良鉴离家半月未曾往家里拨过电话，黄美兰也曾有过担忧与愧疚，只是汤军生不提，那些复杂的情感也就掩在了日常的平凡之中。
毕竟从本质上来讲，汤军生是汤良鉴的生父，而他只是汤良鉴的后妈。
在某些方面来看，某些事情后妈没法提起，亲生父亲尚且如此冷漠，她又何必强装一片热情呢。
可那孩子毕竟叫过她一声“妈”，她又怎会狠心将他彻底遗忘？
汤军生用棍子挑着炉灶里的灰烬，火星一闪一闪，在昏暗的柴房中别有一番韵味。
黄美兰依旧站在原地发呆，下班的秦枫走进了大门，看到母亲后热情的叫了声：“妈！”
黄美兰顿时反应过来，猛地回应一声：“哎！”
当她看清来人是秦枫时，脸上又是一阵失落，小声嘀咕道：“洗手吃饭吧，净是瞎叫。”
秦枫有些意外：“你是我妈，我不叫你妈叫啥。”
蹲在地上的汤军生也站了起来，由于屋里太过昏暗，秦枫最初并没有发现汤军生也在。
他赶忙喊道：“叔。”
汤军生憨笑道：“哎。走吧，回屋吃饭吧，你妈早就做好饭了，你姥爷估计饿坏了，走走走，进屋，别傻站着”
这一对父子谦让着走进屋内，黄美兰却没有动身，她站在原地发着呆，内心的愧疚与思念不断发酵，弄得她鼻头发酸，直想流泪。
往事一幕幕闪现在眼前，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但是现在已是很远的明天了。
“美兰，吃饭啦，快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