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再忆往事（二）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程武的野心也愈发膨胀起来。在一场酒局上，当地的三家作坊特地做局，请程武上座喝酒。
酣畅之际，三家作坊老板假装随意交谈，令程武了解到自己没法承接大订单的消息。
这套订单是来自外省大厂的加工单，两百套工服，前提是只买不供料，签合约，一个月准是交货付钱。
当地作坊的工作模式还停留在初级的加工阶段，即卖家供料，他们按照卖家提供的样式加工生产。
这种模式大大减少了市场风险，同时也降低了作坊的利润空间，仅适用于小规模的衣料加工。
而方才谈到的订单内容，往往只有国营大厂才能承担得起。
由于采购物料需要大量本金，需要提前垫付工人工资和设备资金，其中风险很大，但同时利润也很大，往往能从卖价中抽取近四成利润。
这几个作坊老板在程武面前极尽表演才能，又是扼腕痛惜，又是痛哭流涕，纷纷感叹痛失大好时机。
一场普通的聚餐，却演变成一个别具用心的“送别宴”。
果不其然，在酒精的刺激下，程武大手一拍，迅速的下决定接下这个大单。
他向三位老板借钱垫资，借人自费工资，所得利润三七分成，这件大事就在这场酒局中敲定了。
程武回家后向常青隐瞒了这个消息，办完一系列手续，作坊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加工。
他暗暗盘算着：“这单完成，赚下的钱怎么也能买辆小轿车！”
就当他躺在床上轻拍着女儿入睡的时候，作坊着火了！
当厂里的工人跑来敲门时，程武吓得当场瘫软在地，他哆哆嗦嗦的问道：“烧，烧没了？”
“没了。”
常青没有说话，她看着颓废的男人安慰道：“没事，没伤着人就好，咱们还能重头再来。”
程武无力的说道：“没了，没了，都没了”
他一把推开常青，发疯一般的跑了出去，跑在乡间小路上，他能清楚地看到山脚下的火光冲天，库仓里存着大量的易燃物料，一旦燃起定是无法扑灭。
那一夜后，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新盖的房子也卖掉抵债，多年来积攒的家底为还债倾泻一空。
常青挺着大肚子四处奔走，借完亲戚朋友，最终补上了巨大债务。
那场火是谁放的谁也不知道，但那场火将一个美满的家庭烧毁了，也将一个朝气蓬勃的男人彻底毁掉了.
自那以后，程武经常酗酒，骨子里的痞性再次显现出来，对待妻子、孩子破口大骂，拳脚相加，这也使程湘产生了心理阴影，导致了她后来的离家出走。
起先常青总会温柔安慰着，她以为这是男人的低谷期，只要度过低谷自然能够东山再起。但随着程武不断过分的行为，常青最终忍耐不住，带着女儿儿子愤然离家出走。
她先是回娘家住了几天，程武总在醉酒后上门闹事，常青忍无可忍最终选择离婚，带着年幼的程湘和尚在襁褓的程铭一路北上，定居在江城。
在江城的生活她无依无靠，凭着大哥常勋寄给她的第一笔钱，她从头再来，像当初那个挑扁担的小姑娘一样，从最底层做起，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历经五年岁月，最终开了江城最著名的向明水果店。
短短一瞬间，几十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仿佛都是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常青看着站在面前的狼狈男人，捂着嘴巴哭了出来。
十几年过去，程武依旧一事无成，甚至比她临走时更为狼狈。
程武笑道：“常青，十年不见，你还是回来了，我老远就闻到你的味道，你果真回来了。”
宋伟堵在了程武面前：“你说什么呢？赶紧走！再往前一步我对你不客气了。”
程武没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站在宋伟身后的常青。
常青擦了下眼泪，越过宋伟向前走了一步，宋伟伸出胳膊拦住了她，她却推开那个胳膊，坚决的站在了前面。
她咧嘴一笑，一行眼泪又流了下来：“程武，都过去了，放下吧，我现在已经结婚了，何必纠结过去呢？都过去了，你也应该走出来重新成家立业，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过去了？你说过去就过去了？！”程武猛地将手中的酒瓶摔碎在地，声色俱厉的怒吼道“不行！过不去！想不通！你真是狠心的女人！三言两语就过去了？我儿子呢？我闺女呢？还有那个温柔的老婆呢？都去哪儿了？”
他怒吼着，破裂的玻璃碎片扎进了手掌，汩汩鲜血顺着手指滴在了地上。
常青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竟然哭了？晶亮的泪痕在漆黑的皮肤上分外亮眼，若不是细细观察，真的不会发现他在流泪。
她开口道：“程武，现在后悔来得及，你还年轻，收拾收拾重头再来，你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程武质问道：“我要一个家，我要老婆！要孩子！我要家！”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满是玻璃碴的地上，流泪向常青乞求道：“求求你，你带着孩子回来吧，回来好吗？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我一定收拾干净东山再起，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求求你，求求你”
常青满面泪水，她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宋伟，温柔的揽上了他的手臂：“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我不能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
院内静悄悄的，一家欢喜的聚餐，竟然转变成如此悲怆的场面。
两位老人坐在凳上沉默着，他们不愿掺和到小辈们的恩怨中，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情必须常青解决。
常勋带着老婆孩子走进了屋内，不忍心再看二妹如此痛苦。
程湘程铭姐弟俩仍躲在花坛后，程湘捂着弟弟的耳朵，不想让他听到父母之间的谈话，而她则是伤心的泪流满面。
程武跪倒在地乞求原谅时，程湘已经原谅了父亲对她造成的伤害，她多想代替母亲喊一句，可她不能这么做，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远离那个狼狈的男人。
程铭瞪着大眼看到程湘问道：“姐，你怎么哭了？”
“没事，虫子进眼里了。”程湘没有松开捂着弟弟耳朵的手，任凭眼泪滴在这片熟悉的故土上。
程铭靠在花坛边，若无其事的拿着手机，屏幕上色彩闪动，俨然是最新的手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