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一帘风月闲·二
第一百一十七章一帘风月闲·二“陛下恕罪,”阶下韩琰再度叩首,“常侍大人三令五申不许臣等多言,臣斗胆报与陛下,有冒犯常侍大人之处,请陛下恕罪。”
陛下慢慢挥一挥手,脸上犹带着笑:“朕不治你的罪,你去吧。”
韩琰叩谢出去,留李郁萧一人在殿中。
好啊,好,李郁萧望一望殿外的雪光,又来了又来了,什么事情,就不能提前说一嘴商量一句?狗改不了吃屎是不是?
搁从前,李郁萧少不了一番恼恨,如今又有些不同,恼恨之外又生出一些无奈,唉。
闲话休提光阴踏雪,又半月过去。
虽说建章营骑的那名高将军逃过死罪,但活罪难逃,得陛下好一顿斥责,另外宫中赏赐丹药、民间征收丹砂等,陛下丝毫不知收敛,仍旧我行我素。
这日陛下说要见穆常侍。
不是在惯常的栖兰殿,也不是在梧桐朝苑,而是在外朝清凉台。
穆庭霜迳到殿中,看一看一应宫人是黄药子从栖兰殿带来,因心下放心,口中松泛:“陛下今日何以在此地见臣?即便栖兰殿待得腻歪,梧桐朝苑不好么?”
陛下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道:“梧桐朝苑朕命他们重新修葺布置,暂不得去。”
“哦?”穆庭霜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径直往陛下右手边坐下,“梧桐朝苑另有他用?未知陛下要做何用?”
陛下眼中幽光粼粼:“给你做寝殿。”
他手上一推,案上是一枚他正写的笺子,推到穆庭霜跟前,穆庭霜低头看一看,眉间一跳,讶异道:“陛下要封后?”
“嗯,以后你就是朕的皇后,你爹倘若仍然敢伤你,那就是诛九族的罪过。”李郁萧垂着眼,平平淡淡说道。
那副语气,好似是在说,啊,今日天儿真好啊。
可他眼中不是如此,这话不成体统,手上笺子也不是正经丝帛圣旨,只好似随意勾画,穆庭霜只以为他是顽笑,可一打眼看他眼神,竟然真有几分郑重?
天子再是胡写乱画,可御笔亲题就算是圣旨,穆庭霜想想,将那笺子仔仔细细折在手中,又往脖子上的玉璧里塞进去,如此都珍重做得妥当,这才问李郁萧:“陛下今日这是?”
“朕不说,”李郁萧眼中深深沉沉,“也不问你在朝中的艰难,既然你打定主意不与朕说。”
原来是为着这个。“陛下,”穆庭霜分辩,“臣并非有意隐瞒,而是——”
陛下截口打断:“朕不管你是什么,他是试探还是警告,你是另有计划或是为朕好,这话真听得耳朵也要起茧子,留着你自个儿听吧。”
又推出一小只木匣子,看也不看穆庭霜一眼:“揣上这个,然后哪来的回哪去,朕今日懒得见你。”
穆庭霜还待说什么,却不由分说叫赶出来。
立在清凉台殿门口,他摸出那枚小木匣。
仔细观得发现是柳木制成,柳木不温不寒,无毒无味,宫中常用来贮药,这只匣中也不例外,装着五铢钱大小的两枚药丸,匣子盖上一张细巧笺子,上书“万应解毒丸”。
嗯,穆庭霜认出这东西出自岑田己之手,从前报过,药如其名,一般的毒物毒药都可起效。旁的就罢了,里面有一味青葙子极其难得,那还是几年前,彼时陛下重疾方愈,岑田己费尽功夫制来两枚,说与陛下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想来,就是这两枚。
近来穆涵的多般为难,陛下不知从何处知晓,这是防着最坏的情形,这是一片回护,穆庭霜只觉手里陛下赠的匣子既轻且重,脖子上陛下赠的玉璧又热又凉,他蓦地回望殿中,清凉台殿宇森森,竟然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瞬间,穆庭霜竟然有些羡慕雪娘,倘生得女儿身,真的可将颈中封后的诏书昭告天下,此生做他的皇后,只在梧桐朝苑中消得寒来暑往、朝朝暮暮,他尽可为他弹琴,尽可为他剥一枚大宛红,哪个御史也不能多说什么,又有何憾。
不,有憾。
皇后居深宫,不能履外朝事,穆庭霜收回目光向宫外行去,他不能甩手安心做皇后,未竟之事还多得很,哪里躲得清闲。
话休饶舌,冬去春来。仿佛是歌舞升平的卒日上新大典刚过去,朝臣们还没从掺着爆竹花椒酒气味的休沐里头回过神,北境一封战报慌慌张张夹裹春寒东风,猛地席卷洛邑。
振武十一年新春,安定十余年的扶余边境战事又起,幽州刺史来报,腊月十四、正月初三两日接连有铁骑犯境,辽西、辽东及玄菟三郡督卫屯兵地,兵营仓储,连遭奔袭。
陛下瞬间慌神,赶着把穆涵从丞相府薅到清凉台,连声向他的好仲父询问:“不是说西北呼揭才是大患么?扶余不是平靖已久么?难道是呼揭人已经窜至东北方了吗?”
穆涵也不知具体情形,幽州遇袭的几个郡府地方偏僻,虽说北境将军府是他亲儿子坐镇,万事该俱在掌握,可是将军府毕竟设在并州,没有设在幽州。
北境是如此,并州与呼揭接壤,是大头,而东边幽州则大半挨着扶余境内,一向不必太过上心的,这怎么,忽然竟有扶余骑兵扰边?
“陛下不必惊慌,”穆涵按着心绪安抚一脸惊慌的陛下,“或许并不是扶余举国进犯,更或者只是山野盗匪罢了。陛下不知,扶余边境处处草木成洲,私自饲养各把马匹不在话下,不足为虑,想必不出月即能平定。”
陛下听完还是一副惶惶然模样,像是被战事吓破胆,横竖不能安心。
也不怪他害怕,谁让他们老李家先祖将国都定得如此偏靠北方,与呼揭、扶余两国中间儿都只有一州之隔,若是起战事,司隶几乎算得前线。
最后穆涵好说歹说,陛下似乎放下一些心,答应再看一看,只责令刺史州郡府严加巡防,有事立即来报。
然而正如这一年东风吹寒,入春的天依旧冷得怕人,世事大抵如此,常常是四个字:“不遂人意”。
没过几日,幽州刺史又遣人来报,边境愈发不安宁,军中屯粮接连被劫,州府督卫都被掠去一名,柳城陷落,与扶余王庭去信诘问,却半点回音没有。
陛下又找来丞相,直呼仲父:“这可如何是好?扶余不是一向与我大晏交好么?”
“陛下勿慌。”
话是如此啊,先头穆涵也真没当回事,他说匪徒之言真不是搪塞陛下,而是他真当如此相信,毕竟他跟扶余这不是走着买卖呢么,是何道理,突然发兵袭击边境?
或许难道是?扶余那个新王反复,要撕毁合约么。
穆涵拿不准,按说此时他该派手底下得力的部将请陛下封,然后往幽州一探究竟,可是,好巧不巧,几个得力的郎将全叫他掾按上南方的职,为的是瓦解荆睢的势力,一时半刻手边真没有可用之人。
陛下又念叨:“此事断断不可传入呼揭,倘若征北将军率兵往东北,只怕呼揭人借机生乱,也要不安生。仲父,这可如何是好?”
是,这话不错,广霖要留在呼揭。穆涵瞟一眼侍立在皇帝身边的自家小儿子,心中大恨,倘若这个是个可放心的,他大可再亲身北上一回,只是如今绝不能离开洛邑。私底下与扶余王庭互通有无,他可派暗卫亲信前往,可是暗卫终究是暗卫,抬不上案,明面上的将领该派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