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遐思
第290章遐思 清晨的天气高远清透，舒爽宜人，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气候，春光芳菲无限。庄筱婉几日不曾见李川来茶馆喝茶了，心底也寻思了几回。正像那说书人爱讲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今日里茶馆甫一开张，便见他掀了帘子，大喇喇地进来讨茶喝。
筱婉秀眉微拧，佯作不悦，莲步细移，罗裙微卷，施施然走到他面前，哼道，“我只当你贵人多忘事，最近竟是去了别处，不肯光临我这小店了呢。”
“哪儿能啊，”李川闻言苦笑了下，“庄老板最近可好？”
庄筱婉瞥他一眼，“好着呢好着呢。”赶着给他上了点顾渚紫笋，亲自点茶不提；一时茶室内沉寂下来，只见那顾渚紫笋茶汤清澈明亮，色泽翠绿，叶底细嫩成朵，李川执杯浅啜，但觉茶味甘醇鲜爽，芳馨醉人，于是连声赞道：“好茶！”庄筱婉笑意流转：“还算你识货，这是上品贡茶，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的呢。有诗言‘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说得便是这顾渚紫笋茶了。”
“哎呀，庄老板啊，近墨者黑，你怎地跟花铭熙一般附庸风雅，咬文嚼字起来。”李川摇头晃脑，有心打趣道。
两人闲话几句，筱婉见四下里暂时无人，仍是放低了声音问起来：“说来……承川哥哥，你说的那妖魄的事情，现在如何了？”
她有时仍是改不了叫他承川哥哥的习惯。这也难怪，过往情愁恩怨，就像前世淋过的一场雨，生过的一场病，淡化了许多，而这一百年来的习惯可不那么好改，像是随身的那梳子一般，熟识贴切，每日缠绕梳理青丝云发，如同融入了生命里难分难解。
李川一抬手，直将滚烫翠郁的茶汤尽数倒进口中，“再装文雅人细品下去，真能渴死我。最近我倒是收了几个，”还欲再说时，有客人进来了，李川只好含含混混模糊带过：“可是成色也就那个样了。总得寻个分量足些的主儿才是。”
庄筱婉见有人来，忙停话不提，迎上前去，那绣着水红色玫瑰花的罗裙布满细褶，在李川面前打个转，又突地摇曳而去，真真是香风细细，淹然百媚。李川微微一笑，就像是对待一段又一段的前尘一般，远远观看。心里倒是嘀咕，这么些年，庄筱婉倒是变得成熟清丽，像是熟透的浆果一般宜人，一举手，一投足，不再像是当年娇嗔痴怨的小丫头了。
“李老板这是要往哪边发财去？”进来的那客人也颇熟识李川似的，看到他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我说啊，”答话的却是庄筱婉，“蒋小官人，你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做，今日却得闲来我这里吃茶了？”
对方回了一个还带着点稚气和不好意思的笑，“庄老板别赶客啊……在下今日正好休沐嘛。”
刚刚弱冠的年岁，有点天真又有点骄傲的神气——这人正是蒋博。蒋博早些时候就已高中进士，并顺利坐上了官位，也是顺遂。
按说庄筱婉还曾经有过谋杀其父蒋生的嫌疑；那这蒋博又怎会笑吟吟地来到百花巷口的这家茶铺来喝茶呢？
确实，年少时候的蒋博有一阵子很是恨过这个娇媚的茶铺女子；就算内心底知道，她其实不是他的杀父仇人，然而心中仍是未免稍稍有些芥蒂。日子久了，当他想起早就死了的父亲，生前似乎是很喜欢这家茶馆的时候，他便又有点忍不住，想要来走走看看。而这庄老板，平时迎来送往，斟茶包装，都甚是爽朗坦荡，别有风范。这样的女子，曾还为家父牵连入狱，久而久之，蒋博竟然心生怜惜之感。而那旧事，蒋博逐渐也都释怀了。一来二去，他反而和庄筱婉熟识起来了。当然，也包括一个常来蹭茶喝的李川。
“蒋小官人，莫说发财了，最近小号生意可是不好做哇，”李川像个十足的老油条一样凑过去，眼里透出狡黠的神气来，“不若官人来这货担上看看？您新婚不久，给尊夫人买些胭脂水粉，岂不是妙？小的这边的货，包您满意！”
“……”蒋博没说话，然而庄筱婉清楚地看见，他的后颈泛起了红晕。便是这样，他还是嘟哝着什么，一边也还是凑到李川的货担上去看东西了。
庄筱婉看着李川忙于热情推销的身影，无声地笑了。这个奸商，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李川还有这号本事呢？似乎那会儿，她还因为李承川很是心动过。那承载着少女情怀的孔明灯，那飞失不见的罗燕风筝，都已远去，唯有留下悠悠流水，淡淡清风。
现在……庄筱婉思及百年前的往事，纵使已经做了个妖，比为人时豁达了些，也还是闹了个红脸。现在倒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的感觉了，虽然妖龄对比人类有所优长，而容颜和心理仍未曾染尘或者镀上沧桑感；她也是真心爱过李钰，当然，李钰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算算身为妖怪的时间，也已有一百年了。所以这一百年来，到底谁值得她动摇心魄，倾心一爱呢？
嗳，思值此处，庄筱婉暗自叹息一声。动摇心魄什么的，她真不太清楚了。因为，能够被叫做“魄”的那种东西，是已经交给李川了啊。庄筱婉看看柜台前，蒋博正和李川讨价还价，虽是还价，但也还算是宾主尽欢了。不知道蒋博如果知道了舒碧的魄正在李川那处，他会怎么做呢？
庄筱婉绝不承认，自己是有点恶趣味了。
然而有一件事庄筱婉却好似有意或无意得忽略了，若是有一天她的承川哥哥的收集大事到了紧要的那一步，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究竟是继续暗地里施以援手，还是，向那个人袒露心迹，站到他的那一边呢？
诶，真真是件烦恼的事呢。大不了，把自己这剩下的魂儿，给了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