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番外（下）来思
第156章番外（下）来思 我和老太婆达成了协议，各取所需。我助她源生出充沛的人群来支撑空宅的存活，她助我借空宅的壳，幻化出我的宁婴。
老爷，夫人，丫鬟使女，小厮，上上下下，我们已经弄得像个真正的宅子了。井然有序，祥和、平静。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宁婴的出现。
每天想她一百遍一千遍，念着她曾有的甜美笑靥，回想着她丰润的脸庞，碎玉叮咚般的声音，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的坐和卧，她的娇嗔和痴缠，她的小儿女娇憨之状，她的……
事无巨细，我勉力而为。
时间在对少女的怀念之中流逝着，我有点沉溺。
好像在对她的追索之中，我与她又重新活了一遍。
在想象里，我牵住了她递过来的手，守护她，爱惜她，一生一世无分离，无错误，无伤心之感，无摧心之痛。
这一切都实现了。宁婴终于出现了，一个粉白娇嫩的小婴儿，玲珑可爱，声胜天籁。
在她诞生的那刻，我听到自己心中灿烂暖融如繁花怒放，无法自抑的快乐笼罩着我，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便是此时：再度寻到了宁婴，并且有机会去陪伴她。
但是被巨大幸福感包围的我忽略了老太婆嘴角露出邪异的笑容，她说在空宅里衍生出的人，都是空心人。
我茫然。她踌躇满志：她虽以你的意念而生，却是与宅子共生共存。你要她活；便要终生守护这老宅，而且，她在16岁时要找到一颗别人真心献予的心，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失措。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宁婴，我的宁婴。我可以爱她千年，却不能给她一颗真爱之心。我哪有什么心呢，我是一棵怪异的空心的树啊。难道，要看着另外一个人去爱上她，献心予她？
那一刻我从幸福之巅坠落沮丧之谷，从此，隐忧时时萦绕心头。
而宁婴自诞生之日便面露笑容，冰雪聪明，学语，行走，诗琴书画，无所不能。她自幼时便喜欢坐在我真身树下玩耍，有天她仰起脸来说：“树，你怎么不开花呢？”
我心中一动，那一刻我以为她想起来了，她的面貌形容，就是我寻了千山万水的少女啊。快乐像是潮水涌溢难消，那一天，我第一次开了花。并不难为情，粉白重叠的花儿们，绽满了宁婴头顶的那片小小天空。宁婴笑着，胖嘟嘟的小手去触摸花枝，口中含糊不清：“花，花，给我，给我……”
那一刻我释怀了，不知为何，我突然原谅了自己这一生的执拗和执著，在我看到儿时的宁婴，口齿不清地向我伸出手的瞬间。
纵使她不识我认我记得我，我依然可以陪伴守护她这一生。心无所憾。
是的，我释怀了。纵使她将不会再次爱上我。
我看着宁婴一点点的长大，从幼童长成青葱的少女，从咿呀学语到碧玉年华。
离她16岁越来越近了。而宁婴，仍然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坐在岩石上唱歌，歌声飘摇在风里，让我迷醉，让我难过。
我期待她的生命能够延续下去，
我恐惧将有另外一个男人去爱她。
不谙世事的她，轻灵可爱的她，独一无二的她。
那一天终于来了。
我们已经失败了好几次，枯井里已埋藏了几具尸体。然而不是心甘情愿献出的心，对于她真的没用。然而我在看见那个叫王子服的少年出现的时候，我知道，那个注定的人，是他。
他顺利的爱上她，一举一动围着她转，为她痴迷，为她傻气的笑，为她发狂剜心。
我多么多么地嫉妒他！
我也想要爱她！为她欢笑哭泣！为她掏心续命！为她献出我此身所有！
可是我不能，我只能看着装了他的心的宁婴变了一个人，变得多愁善感，变得心痛难持，心心念念要为他找一颗心。
傻姑娘，你不是爱他，而是心之所趋的报恩啊。就像葵花追逐太阳，就像飞蛾扑向光火。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维持宅子的存生需要损耗了我巨大的灵力，我经常不得不在深夜潜去山上的花神庙修习。可是，在看到宁婴为他笑、为他垂泪、为他伤痛的模样，我还是会，心痛啊。
或许，爱已成为了习惯。就像我每次为宁婴盛开的花儿，她欢喜便好。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王子服的心也没有延续得了她的生命。
我不知她有这么炙烈的意愿，竟然做得到把心剜出来还给她。她是曾经最怕痛的那个啊，她是曾经最想要被爱的那个啊，她曾孜孜不倦地向我哀求“给我，给我”的那个啊……
一切都结束了。在她十六岁生日的这天，一切都结束了。空宅，人们，心，爱情，开花或不开花的树，前世或者今生。
我抱着她衰萎下去的身体，心如刀割，失魂落魄。
苍天，在她幼时我便许愿，我不求她记得我，不求她认起我，更不求她再爱我，我只求她这一生无忧无惧，平安喜乐。可是，我就这样再次地看着她破碎，看着她颓顿，看着她掏出自己的心来，跟另外一个人说，“自此，我们两不相欠”。
是啊，心思婉转、性子刚烈的，认定了就去做的，一直是她啊。
那一天的水边，蒹葭苍苍，白露成霜，她说欢喜我，哪怕三生三世都要爱我，便真的会一再找寻到我；我接连三世让她伤心疲惫，她便再也不要接纳我，从灵魂深处断绝与我的联系，从此相逢陌路，哪怕此生青梅竹马也不曾爱上；王子服让她被动接受，让她错失迷乱，她觉知后便斩断枷锁，毫无犹疑，哪怕是戕害，是毁灭。
这就是我爱的宁婴啊。无论是甜笑的你，歌唱的你，付出的你，索求的你，离散的你，即将湮灭的你，都是我独一无二的少女啊。
伴你十五年，我已无憾。
这次，我陪你一起走。
当我抱着你走进火焰里，我想起第一次遇到你的情形。
那天风很大，吹的我睁不开眼睛。却隐约听到河边那片芦苇荡里，传来清越美丽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我慢慢地走过去，看到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少女，回转过头来，莞尔一笑。
那笑容让我怦然心动，屏住呼吸。
她说：“你好，我是宁婴。”
她笑起来的时候，风停了，全世界都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