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土司马超
领航人见得头顶信号焰火,脸庞抽搐,两撇鼠须便如同被抓住的泥鳅一般生动。“你这狗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领航人压低了声音,朝火兵骂了一句。
也怪不得他骂,作为领航人,负责接洽四海贼寇,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的本事缺少不得,见识更是不能少。
须弥岛虽是海上堡垒,但各家都有分,他们这些出来办事的,偶尔会有些乖张自大,但也有分有寸,万万不敢轻易得罪人。
能来须弥岛,敢来须弥岛的,试问哪个不是一方枭雄,即便是不起眼的矮帆小船,他们也不好太欺人。
这纵横四海的贼人之中,有一种人尤其得罪不起,领航人自认倒霉,只怕今日撞见的,正是这样的人!
这种人浑身好胆色,满目杀伐气,都是好手段,正是陆上落海为寇的逃兵弃卒!
这些人都曾经在军伍之中混迹,比一般贼子要更有本事,杀人不眨眼,功夫更是了得,而且吃人不吐骨头,即便自己已经成了贼,仍旧对其他贼有着天生的看不起!
最难缠的是甚么?是贼?是兵?
都不是。
是眼前这种人,他们在军中就是贼,在贼巢里就是兵,那是万万惹不起的啊!
当然了,领航人是须弥岛迎来送往的第一道关,他们轻易不惹事,但也绝不会怕事。
之所以骂人,是因为火兵放了焰火,惹了事,而骂人压低声音,则是因为他不怕事,更何况,岛上的增援已经第一时间赶到了!
无论他们是兵是贼,须弥岛只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正因为有了须弥岛这个中转站,往来海上的倭贼亦或者商船,才有停靠补给的地方。
所以无论是商是贼,都必须遵守规矩,都必须共同来维护须弥岛,否则害的是所有海上漂泊讨生活的人。
如果他们坚持自己是兵,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如果他们承认自己是贼,那么就更应该遵守规矩!
“诸位既然能来到须弥岛,便该知道此岛乃百家共建,诸位若是军兵,就不该来此,若是同道,就该守规矩。”
他“推”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此时十几艘快船上的人纷纷飞起勾爪,攀到了船上来,手中端着的竟一水儿全是铁炮!
见得这些火器,大胡子们也紧张起来。
早先他们被领航人看不上,心中到底有气,见得归阿树一个一个耳光,那打得是真的大快人心!
再见得谢氏兄弟的拔刀流,赏心悦目之余,更是震慑全场,他们虽然与老卒们喝酒打架,但彼时也是“与有荣焉”,多少沾了些光彩的。
谁又能想到,这一番举动,竟是引来了须弥岛的守军!
须弥岛上的守军名唤黑龙营,乃是岛上诸家首脑共同商议,各家都派出了精锐人手,才组建起来的卫队,负责维持须弥岛的秩序,捍卫须弥岛的安全,那可是倾注了各家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
漫说戚英这几个人,即便加上他们这些大胡子,加上船上的火炮等等,想要占须弥岛的便宜,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若因此而不得登岛,他们只能继续向前,佛郎机人无法下船去寻找新的船只,无法与戚英等人分道扬镳,情况会更加糟糕。
而戚英这艘船受损严重,能支撑到须弥岛已经着实不易,若不停靠休整,或许人还能撑多几天,可船却已经无法再走远!
要命的是,这位领航人只是籍籍无名的诸多领航人之一,可此时惊动的,登上关船的,却是黑龙营的统领,人称“土司马超”的沈晏洲!
黑龙营是岛上各大家族共同出资出丁组建起来的联军,但统领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家,而是眼前这位“土司马超”!
沈氏在大明朝是第十八大姓,沈宴洲所在家族原本乃是广西的世袭酋长,被朝廷羁縻,太祖皇帝钦赐沈姓,封为土司。
而沈宴洲乃是广西土家族中的龙凤娇子,文武皆精,智勇双全,进士出身,领兵镇抚安南,被仇家所陷害,以私通安南叛军的罪名,满门抄斩,唯独他逃了出来,至此流落海上。
落海为寇之后,沈宴洲一直积蓄力量,意图报仇雪恨,他的野心之大,路人皆知,此时他已经呼啸横山关,成为占城的黑夜之王,迟早有一日要将广南阮氏取而代之!
而且他垄断了海上的象牙生意,莫说日本人,便是像戴雅格这样的佛郎机人,也要敬畏他三分!
或许无人认得这位被打掉了半口牙齿的领航人,但沈宴洲却大名鼎鼎!
“诸位朋友,某乃沈宴洲,来者是客,有甚么说话,不管是好是坏,都可以跟我说。”
“沈统领!这些人打的官家旗号!”领航人用力一磕,吐出两颗牙齿来,摊在手心中,向沈宴洲告起“御状”来。
沈宴洲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虽然个头矮了些,但身材很匀称,看起来比实际要高许多,走近了才会察觉到他矮人一头。
他穿着素色的儒服,却又佩着一柄修长宝剑,气度儒雅又英武,脸上虽没有笑容,却显得平易近人,但又给人一种万万不敢招惹的底气。
沈宴洲看了看归阿树,目光有意无意往人群后头扫了一眼,而后朝领航人说道。
“海上过活嘛,打甚么旗号都不出奇,既然来得这里,便是同道中人,所谓盗亦有道,规矩还是要讲的,诸位以为如何?”
虽然他像是在征询,但却又有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统领是甚么规矩?”归阿树可不是寻常新丁菜鸟,他在军中混迹多年,年轻时候更是手眼通天的江洋大盗,气度也不弱。
沈宴洲呵呵一笑,走到前头来,虽然比归阿树矮了一头,却好像在睥睨俯视众人一样。
“很简单嘛,吾等做事,不外乎两个字,公道!”
归阿树目色一冷:“不知道沈统领所谓的公道,是如何个公道法?”
沈宴洲从领航人手中捻起那两颗牙,递到了归阿树的面前。
“子曰,以德报怨,不若以直报怨,你打掉他两颗牙,那么就还他两颗牙吧。”
“当然了,你可以让他敲你两颗牙,也可以自己敲,你也可以敲别人的,有本事的话也可以敲沈某两颗牙下来。”
“我不问过程,不问手段,沈某只要两颗牙。”
沈宴洲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