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零七章心存疑虑
桃野丸尚且趴在地上，低泣渐渐变成了呜呜大哭。戚英将海神通肋差短刀丢到了他前面的地上，朝他说道：“哭够了就拿主意吧。”
那短刀入地至柄，桃野丸到底是抹干净鼻涕眼泪，重新抬起头来。
他拔出短刀，摸了摸刀刃，一个不小心，指肚便被割出血来，他并未在意，而是朝戚英道。
“李拔佛，我这般信任你，我曾经这般信任你啊……”
戚英并非无信之人，若是盗亦有道，戚英会真心相待，否则他也不会救桃野丸。
“我知你曾信我，但你扪心自问，若不是我诈称知道沉船和货物的落海点，你还会留我性命么？”
“你本就是个贪婪且残暴之人，又何必妄谈道义，你不是大友兵臧，不需要装腔作势，你拿出自己的气概来，我敬你是汉子，给你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桃野丸哈哈大笑起来：“我是松浦家臣，我不是这些下贱的海寇，我日向家也有自己的尊严，又何须你来怜悯！”
“非死即生，自打踏上船板的那一天，吾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我是个武士，被放逐的武士……”
桃野丸低下头，而后又抬起头来，目光却坚韧而有光：“只是……被放逐的武士，也是武士，生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有人能践踏我的尊严！”
桃野丸话音刚落，调转刀头便刺入了腹中，而后上下左右划开一个十字切口，温热的白汽顿时袅袅冒了起来。
“李拔佛，我，日向桃次郎，仍旧是武士！”桃野丸含糊不清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而后将舌尖咬断，吐在了戚英的脚尖前头。
他的头无力垂下，便这么跪着，死在了戚英的面前。
此时岑献芝已经从东照寺出来，肩上扛着甲包，手里拎着明王切，身上手上都挺干净，看来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见得此景，岑献芝也只是扫了一眼。
戚英接过了甲包和明王切，朝张戬等人道：“走了。”
他的心里到底有些惋惜，桃野丸用自己的死，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寻常倭寇，但这又能证明甚么？
让戚英感到悲凉的不是桃野丸，而是他自己。
他可以说出身将门，流落海上，虽然矢志不渝，但终有一天，自己是否也要像桃野丸这般，需要用自己的死，向这个世界声嘶力竭地喊出自己的身份？
一路上的沉默，令得岑献芝有些担忧起来。
他不在乎桃野丸的死，即便再悲壮，再有骨气，他也只是个倭贼，他会上岸掠夺烧杀，他对大明朝的百姓，对女子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
这是一个根本立场问题，无论死得再如何慷慨，岑献芝也不会感动半分。
他担心的是戚英的状态，虽说他已经穿上了立花宗幸的胴丸具足，戴起了白发鬼，提着明王切，但他总觉得戚英神游天外，铠甲里只有肉体，而没有灵魂。
这样的状态，想要回到张家，想要面对接下来的状况，是非常不妙的。
他不是赵长龄，不会跟戚英讲道理，他只是拦住了戚英的脚步。
“你若继续这般，也不必再往前去了。”
戚英此时才回过神来，他确实有些心乱，却不至于像岑献芝所担忧的那般。
既然被拦了下来，戚英也就开口问了句：“岑大哥，从狼兵之首，变成亡命天涯，你当初作何想法？”
岑献芝恍然，始知戚英并不是在想桃野丸，而是从桃野丸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些东西。
“作何想都没有意义，没了官身，离了家园，流落海上，那便用力活下去，当初做什么事，现在便继续去做，只不过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气罢了。”
戚英固然也是这样的想法，但他到底吃了年纪的亏，这才刚刚踏上了隐姓埋名的路，而岑献芝已经挣扎了好些年了。
“大哥不是说要留在船上吗，为何临了又改变了主意？”
岑献芝沉默了片刻，到底是朝戚英道：“东照寺里有个扫地的老和尚……”
戚英听得此言，难免想起了如通法师，眼神一闪，却被岑献芝捕捉到了。
“看来你也知道这老和尚，那我就不多废话了。”
岑献芝扫了张戬和杨文鹿一眼，终究是没有避开此二人，朝戚英道。
“如通等人曾经是死囚，后来才伪装成僧兵，杀寇赎罪，若我留在船上，良心固然好受一些，但我活着，能做更多事，能杀更多倭寇，能守护更多百姓。”
“自打女人孩子都送走了之后，我便再没有了私欲，被他们抓回去，也只是杀头，浪费了我这一身杀人的本事，这又何必？”
“我不是替自己开脱，杀人偿命，此乃天经地义，但我的命，应该用更好的方式来偿还，还给老天爷，而不是成为那些狗官的一桩功劳。”
戚英点了点头：“岑大哥不必解释，我能体谅。”
岑献芝却摇了摇头：“不，你尚且不能体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时候连让自己良心好过一些都做不到，你真的有了此等决心么？”
戚英终于明白岑献芝真正担忧的事情了。
他落海为寇之后，便不再有官面或者军方的身份，说他是以暴制暴，以贼杀贼，也不过分，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往后的阻碍，无论是具体事宜，还是良知感受，都会让他产生自我怀疑，便好似现在一样。
岑献芝让他停下来，不是为了问他，而是希望戚英能自己好好想一想。
他之所以说要留在船上，或许也是给戚英的一种启示，或许也想着勾起戚英的想法，想看看戚英会不会也同样留在船上，或者想方设法，再回到陆地上，毕竟那里还有他的家园。
岑献芝已经无家可归，他的家人已经被杀害，可戚英不一样，戚英的家人都很好，若戚英努力争取，未必不能重回陆地。
他心里比明镜还要清楚，对陆地故土的眷恋，会成为戚英最大的阻碍，但想要达到目的，想要如他所愿那般，建立一座捍卫大明，抵御倭寇的海上长城，戚英便要彻底断绝登岸的心。
“除非我死了，否则，永不登岸。”
“这是我对二爷的承诺，希望岑大哥能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