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缘木求鱼
戚英固知更名换姓到底为了什么,早先他也曾以为,须弥岛孤悬海外,即便暴露了真实身份,也不会对父帅以及戚家军造成什么影响。然而此时再看,却并非如此。
须弥岛上卧虎藏龙,各色传奇人物汇聚不说,便是与外界的链接,也比戚英想象中要紧密且频繁。
如今知晓戚英真实身份的外人已经不少了,若再泄露,只怕真要守不住这个秘密。
面对赵长龄的试探,戚英也就无谓再掏心掏肺,但也不能信口胡诌,只是沉默了片刻,认真地回复道。
“邹子疾晚世之儒墨,不知天地之弘,昭旷之道,将一曲而欲道九折,守一隅而欲知万方,犹无准平而欲知高下,无规矩而欲知方圆也,于是推大圣始终之运,以喻王公列士。”
“他到底还是想着经世致用,匡世济民……”
“晚辈虽不清楚赵公为何会流落此处,过着落拓苟且的日子,便是应付这些贼子也是唾面自干……”
“但赵公当年是何等的心胸,若非怀才不遇,又见得太多蝇营狗苟,又何至于此?”
这是父帅当年请杨宗济出山之时所用的说辞,戚英一直记在心中,此时正好用上。
赵长龄听得此番说话,也是沉思良久,而后朝戚英道:“行了行了,不用再跟我掉书袋,我赵长龄既已经开口,往后可就不会轻易闭嘴,若你不依我言,可莫怪我自己走了罢。”
戚英面露喜色,拱手道:“晚辈李拔佛,但听赵公教诲!”
“李拔佛?”赵长龄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摆了摆手,算是还礼。
戚英也不多言:“赵公此番可有计较?”
赵长龄看了看戚英,也不啰嗦:“你且告诉我,打哪里来,要去哪里,又要做些甚么。”
“大友兵臧在龙浦岛得了火硝,与徐海结了盟,眼下招兵买马,要对张家动手,我从张家来,要去佛郎机营地做个买卖。”戚英自是不会隐瞒。
虽说他也工于兵法,然则父帅自己写兵书,不也需要二爷杨宗济从旁辅佐,出谋划策么。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审时度势的本事他也有,但想要做出万全之策,身边到底还是需要一个旁观的谋士。
而眼前的赵长龄,正是最佳人选。
也果不其然,赵长龄听闻此言,当即摇了摇头:“你想从张家手里夺了这岛,并非易事。”
“无论是徐海,亦或是大友兵臧,不过是过客,但张氏却盘踞此地二三百年,这便是他们的家园,除非你入赘张家,否则免不了一场大战。”
“与其救张家,不如坐山观虎斗,张家礼仪传世,想打也师出无名,但打徐海等一众贼人,却是义不容辞,人人得而诛之。”
赵长龄也果真是老谋深算,眼界格局都高一个级别,一语道破了本质。
虽说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但戚英确实没有拯救张家的义务,而打击徐海却是人人可为,戚英此番从中救援反倒有些吃力不讨好,甚至是在给自己的未来争霸制造了最大的敌人。
“我与张家可以携手并存,若没有张家的力量,徐海一家独大,单靠我一家,再难成事……”
赵长龄摇头一笑:“到底还是妇人之仁,自家卧榻岂容他人鼾睡,正如老朽所言,除非你能与张家结成姻亲,否则很难相互信任。”
戚英也坚决摇头:“赵公,张家势必要救。”
虽说想要为自己找个谋士,但戚英很清楚,主帅决定做甚么,谋士建议怎么去做,这中间有条线,谋士只是提供解决问题的法子,而要解决什么问题,决策权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赵长龄的眸光之中带着些许精芒,仿佛要穿透戚英的皮肉,审视戚英的灵魂一般。
过得一会,他才轻叹一声:“既是要救,也不该去找红毛番,这些番鬼佬又岂是能信的。”
在大明朝人看来,红毛番便是和兰(荷兰)人,虽然地近弗朗机,但须发皆赤,与佛郎机人还是有所区别的。
不过赵长龄是个正经读书人,对这些外藩之人并不是很看得起,也就统称红毛番,单只是这么一个称谓,便足见赵长龄根骨里都是浓烈近乎古板的传统思想了。
“赵公以为该当如何?”若非万不得已,戚英也不会找佛郎机人,毕竟伊莎贝拉与他可算不上好朋友,那番鬼婆巴不得背后捅刀子,届时她狮子大开口,即便保住了张家,只怕须弥岛也要被佛郎机人割去一块。
这些佛郎机人比倭贼可更加难对付,他们懂得外交技巧,利用出使之类的名义,又是租借等名目,届时白纸黑字,往后可就更加说不清楚。
赵长龄沉吟片刻,朝戚英道:“红毛番就是一群鲨鱼,嗅到血腥自会加入战局,他们有钱有人,不会被徐海轻易收买,更信不过徐海,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所以你便是不去求援,只消让他们看到徐海落败的颓势,红毛番自会落井下石,痛打徐海这只落水狗。”
“眼下你要找强援,一时半会儿怕是无处寻觅,与其冒险寻求外部的援助,不如从内部做文章。”
“内部?赵公是想分化徐海的联盟?”戚英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徐海与大友兵臧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又岂能轻易分割?
戚英早先想过利用龙浦岛做文章,但龙浦岛距离太远,张家连派遣张文烟去向朝廷求援都艰难万分,是不太可能去占领龙浦岛。
没有龙浦岛,也就没有火硝,没有火硝,又如何从徐海和大友兵臧手底下抢人?
任谁都明白火硝的价值所在,这些倭贼不是蠢人,更不是甚么高风亮节之辈,他们连最根本的底限都没有,又岂会因为道义而帮助张家。
“赵公,容我将事情始末,来龙去脉全说与你听个真切清楚吧。”戚英以为赵长龄不明就里,只是一味照着兵法策略。
然而后者却抬起手来:“传羽铺是甚么地方?你也太小瞧老朽了,事情我都清楚,不消多说,我只问你,敢不敢冒险?”
戚英见得赵长龄眸光淡定泰然,也知道他是真的清楚内情了。
“如何个冒险法?”
赵长龄转身,望着东照寺的方向,伸长了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