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眼看不活
对于苏醒之后的那种迷糊感，戚英早就习以为常，每一次似乎都一样，浑浑噩噩，但每一次却又都有不一样的难受。虽然用力摇晃脑袋，努力保持清醒，但戚英还是迷迷糊糊，只能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如何都不敢让自己再度昏过去，因为每一次昏过去，都极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在旁人看来，戚英是战无不胜的白阎罗，但戚英心里清楚，他比任何人都要珍视阳光，每天能够见到阳光，说明他还活着，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他的视野很模糊，就好像被泡在了水里，眼前的景象如同隔着湛蓝海水，光影摇曳，显得很是虚幻，没有半点真实感，但戚英知道，这并不是梦。
因为他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体验，他知道梦里是无法嗅闻到任何气味的，但此时他却闻到了一股铁腥气。
这股铁腥气来自于山下金吾，他身上的玄甲已经碎裂了大半，而站在他面前的乃是老道人陈同玄！
对峙着的两人姿态截然不同，他们的脚下云烟袅袅，许是戚英的视野太过模糊，以致于产生了他们悬浮着的错觉。
但接下来的场景虽然很玄幻很离谱，但戚英并不认为是幻觉。
山下金吾手持那柄断刀，气喘吁吁，左手正捂住胸口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汩汩滚出来，如何都压不住。
而陈同玄并指如剑，高举过头，那柄星辰汉剑，竟在他的头顶飞舞！
戚英曾在传奇小说之中读到过，勾栏瓦舍里的说书人也曾经说过，有些修真隐士，高来高去，非但能够飞檐走壁，还能腾云驾雾，日行千里，御剑伤人。
戚英虽然也迷信，但对于这类传奇故事却并不相信。
因为民间都说少林寺很厉害，说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但他的师父俞大猷不信这个邪，到了少林寺之后，从山脚打到山顶，连一个能打的都没碰着，最后也是于心不忍，给少林僧人留下了棍法。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具体事例，虽然师父与他提起这件事之时，并未贬低，甚至对少林寺僧人的德行都有很高的评价，但对于所谓的绝世武功，戚英并不太相信。
起码来说，不会相信什么修真者能御剑于外，杀人千里。
可眼前就有一个能御剑的老道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杀伤了他与龙造寺破铠联手都没法拿下的山下金吾。
陈同玄似乎察觉到了戚英的苏醒，只是偏头回望了一眼，戚英甚至看到他的眼睛爆发出诡异的金黄色光芒。
有鉴于自己半梦半醒的状态，戚英虽然惊诧不已，但没有半点力气，也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只能强打精神，努力让自己不再陷入昏迷。
而此时山下金吾突然发动了攻击，陈同玄剑指往前，挥舞大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幻影之中，他头顶盘旋的汉剑，竟如听话的精灵一般朝山下金吾疾飞而去。
断刀将飞剑劈了回去，陈同玄舞动双手，飞剑急停，又再度在他头顶飞旋。
短短呼吸之间，飞剑不断攻击，戚英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就好似打斗的二人被包裹在一个小小的水泡里头，景象摇晃，很快就崩碎成无数星光。
刺目的光芒刺激着戚英的精神，使得他下意识闭眼，而这一闭眼，他又昏厥了过去。
待得戚英再度醒来，却是在崖洞的内室之中了。
火堆在噼噼啪啪地烧着，陈同玄就在一旁打坐，他的脸色苍白，衣服上全是血迹，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他的血。
“醒了？”
戚英挣扎着要起身，牵扯伤口，也是疼痛难当，陈同玄将手压在他的肩头：“躺着吧。”
戚英心头涌起一股不安，因为他分明记得昏迷之前，只有肩窝和手掌受了伤，可如今他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根本无法使唤双脚，连动一动脚趾头也做不到！
稍稍抬头一看，戚英也是惊骇万分，因为他的下半身血肉模糊！
陈同玄也不隐瞒：“山下金吾冲撞官军的阵型，要争夺宝函，差点杀了赵文华……”
“这跟我受伤有什么关系？”
陈同玄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龙造寺破铠抵挡不住，八咫和歌眼看要跟你一起被杀，就给你塞了一颗药……”
戚英曾经见过八咫和歌是如何激发龙造寺破铠的力气，只怕是因为八咫和歌给自己吃了药，强行刺激他与山下金吾拼命，这才伤成了这般模样。
“想来她也是无可奈何，若不给你服药刺激你，只怕你们都得死……”
戚英也是没想到，陈同玄竟会为八咫和歌解释，但他也没有让戚英思考太多，因为下一句话才真正让戚英感到悲伤。
“不过，眼下的你，也离死不远了……”
戚英虽然是白阎罗，但并非不怕死，他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他还有需要去守护的东西，自然会悲伤，甚至感到害怕。
陈同玄继续说道：“本来山下金吾就重创了你，而后服药又如杀鸡取卵一般，后来又被山下金吾伤及整个下半身，怕是难活了……”
戚英沉默了良久，脑子竟一片空白，虽然他曾经无数次出生入死，每次也都视死如归，虽然也都暗暗害怕过，也想象过自己惨死的场景。
但，绝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他不知道八咫和歌给他服药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他对自己跟山下金吾的拼杀没有半点印象。
也就是说，他没有从战斗之中得到什么，他并不确定自己这么死去算不算窝囊，是不是值得。
他确实怕死，但他更怕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值当。
陈同玄是个有本事的人，戚英不太确定自己半梦半醒之时看到的场景是真是假，但陈同玄此时坐在他面前，就是最好的验证，证明这个老道士真的是个神通广大的人。
这样的人物，没有确凿的把握，是不会胡乱下结论的，他既然已经说了戚英要死，那么戚英多半是活不成了。
虽然明知道是句废话，但戚英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道长，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陈同玄眉头紧皱，朝戚英问道：“如果能延缓你的死去，让你完成自己的一桩心愿，你最想做甚么？”
戚英微微一愕，而后抬起头来，望向远方，饱含深情地喃喃道。
“我啊……我还想喝一口家乡的井水，还想嗅闻一下泥土青草的气味，想听一听百姓们那拗口的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