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如君所愿
虽然飓风已经到了后期，但尚未过境，狂风咆哮，大雨肆虐，瓮城的守卫所里，倒是安稳不少。赵文华将传令兵堵了回来，怒气冲冲便来质问卢镗，为何没有乘胜追击，后者脸色有些难看，免不得朝戚英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眸光。
赵文华是个小心眼儿的，见得卢镗如此，更是盛怒：“你看他作甚，他不过是个破落户，见不得光，你堂堂副总兵，遇着事便不敢拿主意，丢不丢人！”
卢镗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因为朱纨的事情差点就被砍了头，而后又坐了三年牢，这才官复原职。
若非祖上对朝廷有功，家里头有着世袭官职，只怕是很难再翻身，如今好不容易才有因功得授副总兵，自当小心翼翼过着日子。
严嵩把持朝政，赵文华仗势欺人，便是胡宗宪这样的人，都要忍让着赵文华，卢镗就更不消说了。
诸军将领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俞大猷常年征战，民间有口皆碑，可不也一样数度起起落落？
便如戚继光这样的名将，逢年过节不也一样要赴京去走关系，才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么。
他卢镗并非不识时务，尤其是经历了朱纨一案之后，就更是战战兢兢。
这一路走来，他对赵文华也是能忍则忍，不能忍也不会撕破脸皮，所以赵文华当初不听戚英警告和劝阻，执意要围攻东照寺，卢镗也没有反对到底。
所以当赵文华冲进瓮城的守卫所，指着他卢镗的鼻子跳脚大骂之时，卢镗只是低着头，并未说话。
至于他在想些什么，赵文华不知道，戚英却应该能想得到一些。
卢镗是个审时度势的，尤其在军事方面，毕竟已经是老将了，而且也打过很多仗，他甚至比其他人都要早地意识到弗朗机人的威胁。
他的戎马生涯当中，与弗朗机人打了好几架，都是以大获全胜收尾，戚英对卢镗还是充满敬意的。
若是官军尚且全盛状态，今次不消赵文华来骂，卢镗都会指挥官军去追击，势必要将徐惟学擒拿。
毕竟当初他剿灭李光头倭寇集团之时，便走漏了王直和徐惟学这两个人，以致于如今二人成为了纵横四海，在倭国都有着极高地位的倭寇头子。
对于卢镗而言，这是他的责任，是他如何都要去弥补的“过错”。
但他最终忍了下来，说明他很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对戚英的决策也很是理解。
围攻东照寺之后，官军被陈东叶明集团伏击了一场，死伤不少兄弟，战力大打折扣，军心涣散，士气低迷，若非戚英整饬了一顿，只怕仍旧不堪一用。
如今的官军若是乘胜追击，军心士气仍旧是可用的，但诚如戚英所言，若是无人防守石头城，陈东叶明集团来犯，将无法守备。
赵文华仍旧在骂着，他的转变实在来得太快，戚英要截杀徐惟学的倭寇团之时，他极力反对，如今打了胜仗，他又要来摘桃子，非但如此，他还嫌弃桃子不够大，竟还要追杀穷寇，全然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反对的，简直到了没脸没皮的可耻地步。
卢镗终于抬起头来，朝赵文华冷漠地说道：“卢某身为主将，已经下达军令，赵巡抚拦截军令，这可不合规矩。”
赵文华仿佛听错了一般，满脸愕然，往外头扫了一眼，飓风仍旧没停歇，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卢镗怎么突然就挺直了腰杆？
“哟，咱们卢将军打了一场胜仗，腰杆子硬起来了呢，别忘了你坐牢的时候，是谁把你捞出来的！”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卢镗的痛处，在他看来，朱纨一案本就不该如此，朱纨杀那些走私犯，也是为了严正法度，他与朱纨抗击倭寇，又是何错之有？
朱纨最后出于义愤，受不了朝廷的委屈，甚至以死明志，他卢镗虽然被剥夺官职，丢入牢中，但他从未以此为耻。
可到了最后呢？
最后还是家族发动了力量，通过严嵩的关系，才让他官复原职，这是卢镗的一个心结。
他奋勇杀敌，他兢兢业业，他大公无私，非但得不到应有的赞誉和奖赏，反倒与朱纨一般的惨淡，一个自杀，一个坐牢，最后竟然还靠着严嵩这样的佞臣，才得以脱身。
这也便罢了，赵文华不过是严嵩的一个义子，严嵩为了培植党羽势力，收了多少螟蛉之子，赵文华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若说监军，胡宗宪的权柄要比赵文华要大，可胡宗宪也因为赵文华和严嵩才得以上位，可胡宗宪到底是没有这么大的架子。
而赵文华却有恃无恐，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去做一做，如今更是当面羞辱卢镗。
赵文华有一句话没说错，他卢镗今日打了一场胜仗，腰杆子就挺直了。
因为戚英和那些老卒，让卢镗看到了自己从军的本心，在坚守城头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剿倭的那一年，又看到了自杀的朱纨。
没有今日这一战，或许他还会继续唯唯诺诺，还会忍受着赵文华的无端指责和狂妄的羞辱。
可经历了这一战，他卢镗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已经五十岁了，已经不再是年少轻狂，按说不该做冲动的事，可此时，卢镗的目光变得极其冰冷，他怒视着赵文华，后者却没有半点醒悟。
“怎么？说中你的痛处了？你卢镗终于有骨气了？是不是要骂本官？要打本官？有种就拿出男儿气来，给我一巴掌，否则就乖乖去追击徐惟学的溃军！”
赵文华非但没有被卢镗的眼神吓住，反而越发咄咄逼人，身后的胡宗宪眉头紧锁，下意识往戚英这边看了一眼。
戚英能感受到胡宗宪眼神里的意味，但他并不打算出来打这个圆场，一旦他出声，会将赵文华的怒火引到自己的身上。
倒不是戚英舍不得，更不是因为他害怕赵文华，而是因为他要给卢镗这个机会。
他要给卢镗一个打赵文华耳光的机会！
他要给卢镗一个重新挺直腰杆，找回大明军人尊严和自信的机会！
无视了胡宗宪的目光暗示，戚英微微挑眉，微眯着双眸，看着卢镗。
这位老将军的手背上，青筋突然便暴起，他的动作很快，势大力沉。
“啪！”
赵文华如同木桩一般倒向了胡宗宪，若非后者赶忙接住，只怕赵文华要被一耳光打飞出去！
“卢某活了几十年，还真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要求，居然有人主动要求老夫大耳光，还是个巡抚，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