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零零章卢镗往事
大战过后，城堡前头全是伤亡的倭寇，若是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必是天大的一桩军功。徐惟学二三十条贼船，几千的倭寇，此役过后，所剩十不存一，战果自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戚英却如何都不开城门，反倒让他的人以及邹长荣等率领了其他人去防守城堡后门。
卢镗固是有些想不通。
他不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自然也清楚倭寇的品性，他也曾有所疑虑，对于陈东叶明有可能袭击城堡后门，他也有过担忧。
但戚英拿不出确凿的情报证据，官军在这方面又是完全放任不管，在没有证明的情况下，放弃追击，实在有些令人惋惜，而且朝廷若是认真追究，有心之人会抓住他故意放走穷寇，养寇自重的把柄。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徐惟学这支溃军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再者，虽说不少倭寇武士都沉沙折戟，但徐惟学这个主将和首脑并未俘虏，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戚英，放着徐惟学不追击，只怕很难向上锋交代……到手又是说不清楚的大麻烦……”
该说的道理都已经说了，戚英也不再执着于说服卢镗，只是冷淡地回应道。
“言尽于此，卢老将军若执意要打开城门，也不是不可以……”
卢镗听着有戏，也是心头大喜，正要发话，却又被戚英一句话给气到语塞了。
“卢老将军押了我，或者把我丢牢里，夺了这座城，自然就可以打开城门了。”
卢镗也是摇头苦笑，若是没有戚英，又岂会有今日这场大胜？
官军是个甚么怂样，他卢镗结结实实看在眼里，身为主将，他脸上都挂不住，直到此时都有些火辣辣的。
可以说，戚英才是此战的最大功臣，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为了追击穷寇，而控制戚英，这可就不是过河拆桥，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世侄说话何必这么难听，我卢镗虽然老了，但心里还是清楚的，之所以想着追击，也只是想抓住徐惟学，不给朝堂上那些人留下话柄罢了……”
卢镗说到这个份上，戚英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与师父同辈的武将，连父帅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卢将军，戚英也不好再讥讽。
“卢老将军，人都说我戚英征战沙场，全无顾忌，但身边人都知道，我素来稳中求胜，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轻易不会去做的。”
“大胜之后务必戒骄戒躁，这是师父和父帅对我最大的告诫，此时抵住诱惑，防守后方，才是老成之策……”
卢镗抬起手来，朝戚英道：“罢了罢了，此役已然是天大的功劳，朝堂上那些人横竖都有话说，便由着他们罢，毕竟没有今日这一战，我等能不能顺利回去还是个问题。”
如此说完，卢镗便发了军令：“来人，传令下去，稍作整顿，一律赶赴后城门戒备！”
传令兵这才刚得令，跑下城头，卢镗看着城下遍地伤兵，也颇有些惋惜。
“不如开了城门收拢这些俘虏再说？”
戚英摇头一笑：“这些人跑不了，还是把守后城门要紧。”
卢镗老脸一红，讪讪道：“你白阎罗是见惯了胜利，并不稀罕，可对我等官军来说，这简直是从所未有的大捷，你可莫要取笑才是……”
戚英认真回道：“卢将军在双屿港，走马溪，乃至于烈港，都大败倭寇，当年可是勇猛难当，更何况，除了倭寇，卢将军还跟弗朗机人打过几场仗，那可都是扬眉吐气的。”
戚英说起这一段，连“老”字都省了，直呼一声卢将军，仿佛将卢镗带回到了当年的回忆当中。
卢镗当年可是智勇双全的猛将，若非朱纨一案，折了他的心性，又在军界混迹多年，何至于今日见到这些俘虏都忍不住要开城？
卢镗与弗朗机人打的那几架，就更别提多解气，戚英心里属实是佩服的。
不过卢镗一边与戚英走下城头，来到瓮城避风处，一面轻叹道。
“当年双屿港一役……”
他抬起头来，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长河，延伸到了当年的战场之上。
“许多人都认为是朱纨一事，使得我畏首畏尾，再不复当年的英勇，实则并非如此……”
“双屿港一战，我军杀掉了贼酋李光头，但却放走了两个至关重要的贼子，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记着，从不敢懈怠半分……”
“徐海？”父帅和师父都不是背后论人是非的，所以戚英对这些官场内幕也并不太清楚，更何况这等辛秘。
卢镗打开了话匣子，与戚英交心，也不再掩饰，摇头道：“并非徐海，而是王直和徐惟学。”
“王直和徐惟学跟李光头有勾结？”戚英有些讶异，王直如今说是倭寇之王都不过分，在倭国，他能够成为大名们的座上宾，地位之高也是令人咋舌的。
谁又能想到，他竟然早年间便有大倭寇李光头勾结在了一处？
然而卢镗却摇了摇头：“不是勾结，而是追随，王直和徐惟学当初不过是李光头的手下罢了。”
“这才多久，王直已经成了纵横四海的大倭寇头子，若我当年没有漏掉这条鱼，又何至于让他坐大，为祸我大明百姓？”
戚英恍然，难怪卢镗执意要追击徐惟学了，原来是为了弥补当年的缺憾。
“徐惟学固然要追，但绝不是现在，陈东叶明的贼军一直躲在内陆，飓风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若贼军来犯，我等只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卢镗也只是苦笑一声：“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在官场走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尚且自顾不暇，不敢再留半点话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俞大猷这般，戚英自是理解，朝卢镗道：“形势所迫罢了，道理还是在卢将军这边厢的，有理便能气壮，卢将军也别太担忧这些。”
卢镗正欲开口，却见得那传令兵又一脸惊慌地跑了回来，赵文华竟然冒着暴雨，来到了瓮城的守卫所之中。
“卢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何不乘胜追击，你想养寇自重不成！”
人尚且未踏入守卫所，赵文华已经开始斥责起来，戚英转头一看，卢镗也是有苦难言，那眼神仿佛在朝戚英说，你看吧，老夫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了。
戚英属实心里烦闷，在他提议要截杀倭寇之时，赵文华是坚决反对的，如今打赢了，他又要来摘桃子，这也就罢了，竟还急着要去追击穷寇，这就让人有些忍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