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君子小人
赵文华的实际年龄比卢镗还要大一两岁，但由于养尊处优，又是个正经文官，所以看起来很是年轻。可年龄到底是不小了，被卢镗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打下去，也是头昏脑涨，心烦气躁，哪里还能忍受这许多拉拉扯扯。
被戚英一语道破他想推黑锅给卢镗的腌臜心思之后，双眸顿时暴露出杀机来。
若换做别个，或许会被他吓住，可戚英是谁？
堂堂白阎罗，只有他吓唬别人，又岂会被赵文华的色厉内荏给震慑。
赵文华更是暴怒：“戚英，我看在你本心不坏，又在这里做了不少事，这才网开一面，你当真以为本官不敢检举揭发你戚家丑事不成！”
说到底，他也只有拿父帅名节这个事情来威胁戚英，可惜啊，他赵文华在须弥岛的种种行径，已经三番四次犯了众怒。
“赵文华，你在须弥岛做的事也不少，如今上至将校，下到劳役，对你可都是怨气冲天，我相信很多人愿意站出来作证，别的事情不说，单说东照寺那场败仗，就够你摔个大跟头，你信是不信？”
戚英反过来威胁，赵文华也是气到语塞，指着戚英，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捂住胸口，拼命喘息。
戚英也不与他罗嗦，走进了两步，后者下意识退后，戚英却仍旧死盯着他，朝赵文华道。
“赵文华，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我没有权柄，确实没法阻止你出兵，但你若倚仗这令旗令牌，强行出兵，只怕此生真的再难见到中原陆地了。”
赵文华抚摸着胸膛，顺了气之后，已然是满头大汗，对于戚英的逆耳忠言，他却仍旧不为所动。
“在你看来，我赵元质就是个奸臣，不学无术，好大喜功，贪功冒进，可你别忘了，我也是十年寒窗的正经读书人，我巡抚东南，见过多少次大小战役，真当我是个酒囊饭袋？”
赵文华只要还肯开口说话，保持着沟通，就还留有余地，戚英趁势劝道。
“既是如此，你就该看到这背后的隐患，若你领着官军去追击，陈东叶明的贼军攻击后方，我等又如何抵挡？”
赵文华哈哈笑了起来：“所以，是你怕，而不是我怕，不是么？”
戚英皱起了眉头，赵文华却继续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戚英的小心思是瞒不过本官眼睛的。”
“你之所以费尽心思建造这座石头城，只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你知道我等迟早要凯旋回朝，你想要这座须弥岛，建造这座城池，就是你的第一步。”
“但你不要忘了，若没有官军，你根本就建不成，严格来说，这座城，应该是属于朝廷的，你这是在占据朝堂公产，以谋私利，满足你占地为王的野心！”
“我赵文华也四十有七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也不说自己是好人好官，但皇帝陛下施恩于我，我赵文华就必须死忠以报，只要官军在手，天地汪洋，哪里去不得？”
“至于他们要攻打这座城，这该是你操心的事罢了，对我来说，迟早要回去，谁占领这座城，甚至有没有这座城，对我又有甚么影响？”
赵文华总算是说出了真实想法，然而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心寒！
“你也知道这是朝廷公产，但你的眼窝子还是太浅，只看到这座城，难道你就没看到这座岛么？这岛也是我大明的土地！”
“莫看这座须弥岛并不大，但整个东南海域，此岛的战略意义是多么深远重要，此岛的战略地位该是最高的，一座岛屿能辐射出几百海里的掌控，若是要遏制地，甚至上千海里都要受到这座岛的节制。”
“我知道朝廷不可能在须弥岛设立衙门，但这座岛决不能交给别人，让我来掌控管理，把守我大明朝的南天门，又有何不可？”
戚英本不屑于赵文华这样的人谈甚么家国情怀，但形势所迫，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文华带着官军去送死。
准确来说，赵文华死了也就死了，但官军却不能跟着他去送死。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赵文华以及胡宗宪等官员面前，坦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并不掩饰自己想要这座岛的意图。
然而戚英到底还是低估了赵文华的无耻程度。
他哈哈大笑起来，朝戚英道：“狐狸尾巴到底还是露出来了，说到底，你就是想要这座岛，别冠冕堂皇了，你戚英跟我赵文华，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
“我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在本官面前，也就不需要再虚情假意，做那表面功夫。”
赵文华已经恢复了常态，眼神却变得更加的阴险深沉，不退反进，分毫不让，指了指贴身扈从手里的令旗令牌，朝戚英挑衅道。
“本官如今就要带走所有的官军，去抢军功，你戚英又能奈我何？”
他仿佛在践行自己就是真小人一样，也不再掩饰什么，甚至言语上都懒得遮掩，便这么直白。
戚英是彻底被激怒了，但到底是强忍了下来，压着声音道：“赵文华，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这是人命，并非儿戏。”
赵文华呵呵道：“你我都是凡夫俗子，何必故作高深，便好似自己是个无所不知的神仙？”
如此说完，赵文华抬脚就要走，戚英伸手挡住，微眯双眸，沉声道：“请赵巡抚三思！”
“哟哟哟，这是要兵谏么？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赵文华，便是死了，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赵文华耍赖一般，推开戚英手臂，便走到守卫所的门口，朝那传令兵道：“带着本官的令旗令牌，下令出兵，追击溃军，半个倭寇都别给我走脱！”
话音一落，赵文华将身上蓑衣扯了下来，大步流星走入风雨之中，竟是豪气万丈，仰天大笑。
在某一个瞬间，戚英是真的想一刀杀了这个狗官，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他转向了胡宗宪，眼中充满了失望与鄙夷，冷哼一声道：“胡宗宪，这些官军的命就不是命？”
胡宗宪仍旧紧皱着眉头，朝戚英谨慎道：“徐惟学已经不成气候，就算陈东叶明的贼军在前方接应，官军也不会再像东照寺一战那样，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有一件事起码赵文华没有说错，此番追击，确实能捡到军功，而且还是大大的军功。”
戚英闻言，只觉得浑身发冷。
“所以，你胡宗宪心里也只看到军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