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不求认同
戚英真的感到寒心了。最初之时，他还天真的以为，胡宗宪到底是个务实之人，即便依附严嵩，讨好赵文华，也该有着自己的底限。
赵文华有令旗令牌，这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也使得他拥有了便宜行事，接管指挥的权柄。
戚英不能杀赵文华，或许能解决当务之急，但却会带来后续一系列极其恶劣的影响。
再者，赵文华再如何该杀，他也是朝廷命官，需要接受审判，戚英不是岑献芝，对待倭寇他可要毫不手软，但对待大明朝的人，却不能这么做。
所以，戚英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了胡宗宪的身上。
在他看来，胡宗宪看似唯唯诺诺，但实则在关键时刻，总能够说服赵文华。
可今番，胡宗宪选择了沉默到底，他并没有站出来。
尤其是他最后说的那番话，着实让戚英感到无比心寒，因为胡宗宪也认为，戚英掌控须弥岛，与倭寇无异，对朝廷对百姓有害无益。
戚英不怕冲锋陷阵，不怕出生入死，他怕的是自己顶在前头，背后却被同伴吐口水。
胡宗宪此时的表态，无异于往戚英身上吐口水。
之所以要占据须弥岛，是想要建造一座海上长城，为的是守护大明朝的沿海百姓，以及大明的万里海疆，这是戚英最大的心愿，也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
可胡宗宪明显怀疑戚英，他与赵文华一般，认为戚英有着私心，认为戚英就像徐海等人一样，不过是想占地为王罢了。
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们才会宁可让倭寇打掉这座石头城，也不愿留给戚英。
胡宗宪的意思也再明确不过，官军的命是命，如果戚英以及其他人留下来守城，被倭寇杀死，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戚英久久没能平息下来，他用力揉了揉脸，朝胡宗宪最后确认道：“胡宗宪，所以你认为，我等不该誓死守卫这座城，因为这座城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我戚英的个人野心，是这样么？”
戚英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他需要胡宗宪的明确答复。
而胡宗宪或许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语会被这样解读，倒不是因为戚英误解了他，而是因为戚英透过表面，看到了本质。
这个本质就是他胡宗宪的小心思，他一直羞于直白坦陈，但意思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这座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不可缺少，官军追击溃军，不会有太大的凶险，你们也不需要留在这里等死。”
虽然换了个说法，显得婉转了一些，但意思确实是一个意思。
戚英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腰杆子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既是如此，你走吧，跟着赵文华去拿军功吧，这座城，我自己来守。”
胡宗宪皱着眉头，朝戚英劝道：“这不是你的城，你要记住这一点。”
“只要在大明疆域之内，都是皇帝陛下的王土，若忘了这一点，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胡宗宪也是满目惋惜，就像眼睁睁看着戚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一般。
戚英本想解释一二，可见得胡宗宪的神色，终究是不愿再开口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不同又何必强求认同？
胡宗宪追随赵文华去了，也带走了官军。
这些官军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就如同迷恋上某样玩具的孩童一样，他们迫不及待要开城门去俘虏那些伤兵，去收缴那些战利品，更渴望着乘胜追击。
城门处发生了一些冲突，陈朝光很快就跑到守卫所来，戚英也只是摆手道：“开门，让他们去吧。”
陈朝光没有太多犹豫，领命而去，不消半刻，便听得外头山呼海啸，那些官军士气高涨，呼声震天，浩浩荡荡往南方追击去了。
卢镗虽然被暂时剥夺了官职，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守卫所的门外。
戚英走出来之时，这位老将也是朝戚英苦笑。
“老朽的腰刀尚在，若不嫌弃，我想留下来守城。”
戚英露出笑容，朝卢镗道：“能得老将军襄助，是我等的荣幸。”
卢镗也是感慨：“也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来，老卢我一直战战兢兢，倒也不全是为了头顶上的乌纱帽，更多的是担忧我老卢家的前途……”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各处关节和人脉都要维护，也不能像俞大猷那般快意恩仇，潇洒超脱，你还小了些，又没在朝堂上打滚过，元敬想来应该能体会。”
听得卢镗提起自家父亲的表字，戚英也认同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但他却跟着父亲赴京，他知道父亲为了心中壮志，都付出过一些甚么。
“我能明白的……若非为了这些百姓，父帅又岂会自污名节也要去巴结攀附内阁那些重臣……”
卢镗长叹了一声，嗤笑道：“有些人呐，让他们为百姓卖命，简直难如登天，而有些人呢，想要为百姓卖命都求不来，还要想方设法，付出多少代价才换来这战场上厮杀的机会……”
“这个世道啊……”
卢镗抬起头来，看着风云快速变幻着的天空，似乎在揣测老天爷的心意。
戚英走到卢镗的背后，给他整理了甲衣，如同他的贴身扈从每日里所作那般，这是一个后辈对前辈英雄的敬意。
“卢老将军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天道昭昭，或许当下不能随心遂愿，但历史终将给个定论，千秋百年，有些事，一定会有人知道，有人记得的。”
卢镗很是欣慰，转身朝戚英道：“难得啊，这么样的年纪，竟有这等觉悟，白阎罗之名，你当得起，真真是后生可畏了。”
戚英只是摆手一笑，正要说些什么，陈朝光等一众弟兄已经从前门收了回来，朝戚英禀报道。
“小爷，赵文华和胡宗宪带走了官军，但弗朗机人并没有走……”
戚英点了点头：“清点一下人手，都在瓮城集合，整顿一番，全都转移到后城门去。”
陈朝光领命而去，城堡里又是一阵阵急促的忙碌景象，人人行动了起来，却又是另一番气象。